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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輕幹部,以為搞改革就可以不要政治思想工作,學西方那套動不動就撤職、解雇的簡單方法,以為這就是改革。

    其實這是搞‘順我者昌,逆我者亡’。

    幹部是黨的财富,不是哪一個人雇的臨時工,想換就換,想撤就撤。

    組織任命與撤職是黨委集體組織決定,不能由哪一個人說了算,區長更沒這個權力……好,前不久,還有人反映了康克儉其他方面的問題,我批轉給你看看。

    你是老同志了,也有經驗,不僅要培養、扶持青年幹部,還得特别注意觀察和考察青年幹部,把好接班人的關。

    這是我們這些老同志離休前為黨為國家要做的最重要的事情。

    歡迎有時間來家裡做客,嘗嘗老沈的拿手好菜……忙?我們哪一個現在不忙喲,随你吧。

    ……好,什麼時候來,提前來個電話。

    ” 高伯年放下電話,又拿起筆繼續在剛才寫的幾句話後面寫道: 将來信轉組織部蘇瑞同志,市紀委占溫同志,東市區委晉波同志閱,組織部應就此問題發個文件,在幹部任免問題上杜絕這類事情的發生。

     他停下筆,歇一歇,又抽出另一封信。

    這是市委辦公廳報送的一封匿名信。

     信中反映的問題同樣令人吃驚。

     這信來自道路改造工程第一線。

    信中反映,市政二公司經理楊建華,在工程中弄虛作假,虛報、冒領、濫發獎金,有的工人月獎高達五百元,連公司臨時托兒所阿姨獎金都是二百元。

    這些都是楊建華為了收買群衆,不惜損害國家利益,大發市重點工程之财。

    另外,他還利用職權,在工程任務艱巨,人力緊缺的情況下,派十幾個人給自己搬家,粉刷新房。

    最為嚴重的是,楊建華包庇重用流氓、勞改釋放犯、臭名昭著的造反派陳俊生的兒子陳寶柱。

    不僅平時與之稱兄道弟,而且利用工程之機,提拔陳為突擊隊隊長…… 雖是匿名信,但措詞嚴謹,有理有據,冷靜客觀,不帶感情色彩,每一個問題,揭發人都列舉出知情人的名字和單位。

    看來,檢舉人雖不敢披露自己的姓名但絕非憑空捏造。

     這是高伯年看到的第一封反映道路改造工程中的問題的信。

    一個道路改造工程中的重點公司,卻存在如此嚴重的問題。

    前天,他還和閻鴻喚交換過意見,認為環線工程體現出一種精神。

    他讓閻鴻喚總結出幾條來。

    昨天在布置工作時,市工程局黨委書記還以二公司為例大講什麼政治思想工作在工程中的作用等,現在看來,純屬欺人之談。

    他從沒見過二公司的基層幹部,想象中,楊建華這個人絕不是正經幹部,單憑他追求比自己小十歲的姑娘這一點,就讓高伯年聯想起勾引自己女兒的那個流氓。

    以獎金搞刺激,用流氓當骨幹,這種領頭人可想而知。

    陳俊生,高伯年沒有忘記這個人,“文革”中反市委的急先鋒,兇殘狠毒的打手,多少老同志受過他的迫害和折磨。

    堂堂一個公司領導幹部居然與這樣一個人的兒子稱兄道弟,這本身就已經很說明問題了。

    高伯年深深感歎清查“三種人”的艱巨性、持久性。

    那個楊建華絕不是一般認識問題而是嚴重的立場問題,如果認真調查,也許就能查出根本性的問題,高伯年毫不猶豫地批示。

     信中反映的問題一定要認真追查。

    可由組織部、紀委、财政部門、公安局組成聯合調查組立即着手對此案的調查,并作出嚴肅處理。

    請将此件轉鴻喚同志,及市委常委閱。

     高伯年放下筆,輕輕站起身,走到窗前。

     窗外,已是深秋。

    滿園的落葉鋪在地上,像厚厚的黃地毯,在秋風中搖曳的樹枝,枝頭的黃葉、黃綠葉子已所剩無幾。

     新陳代謝,萬物如此。

    葉落葉生,規律難違。

    然而,樹葉的換代更新,尚且要經過一個冬春夏秋,黨這麼宏大的一個事業,更新怎麼能“速戰速決”?他感到憂慮。

    市裡發生的事情,他都負有責任,很多問題都是由于“快”造成的。

    過去考察一個幹部要用幾年、十幾年甚至幾十年的時間。

    正的走了,副的接,副的走了從下一級裡選一個接。

    現在,這種按部就班的秩序被打破了。

    既要考慮年齡,又要考慮學曆,隻能用短時間在規定範圍内去找幹部。

    這樣難免選得不合适,甚至出大問題。

    論資排輩固然不對,但總還有它的長處、穩妥。

    所有的幹部都經曆過同樣的考察期,這樣,就避免了楊建華式的人物鑽空子的現象。

    這類現象如果僅僅是個别的,還罷,會不會還有,有一批,一大批?今天碰上兩個敢于直接向市委書記反映問題的人。

    也許,還有很多群衆,對自己的領導敢怒而不敢言,有很多群衆得了實惠而放棄了同那些危害國家利益的掌權人的鬥争,使更為嚴重的問題被掩蓋起來。

    自己是已經到了葉黃快落的時候,離退下去不遠了,别人會不會像自己這樣能敏感地發現問題,及時、果敢、不留情地處理這些問題?他不懷疑中青年幹部的能力和魄力,但懷疑他們的明辨是非的能力。

    近幾年來,他聽一些知識分子中青年幹部滿嘴的西方管理名詞,卻忽視了一個最重要的東西,社會主義傳統和社會主義方向。

     搞建設也得符合中國的國情。

    看來,在領導層中,他還需要加強這一意識的教育。

    閻鴻喚自道路改造工程上馬後,和他見面的時間越來越少,不免有恃勝而驕之嫌,這封信也許不必急于直接轉給閻鴻喚和常委們看,應該先把情況摸一摸?誰去摸呢?他踱步思索着,突然想到了一個最為可靠的人———張義民。

     他打電話給自己的秘書,讓秘書通知張義民今天到他這裡來。

     剛放下電話,沈萍急匆匆闖進門來。

     “伯年,小婕回來了。

    ” “在哪兒?” “到家了,這孩子不敢見你,你快去看看她。

    ” 高伯年剛要站起身,又立刻放軟了腰,仰在椅背上:“不,丢人現眼,我不見她!” 高婕躺在床上,眼睛呆呆望着房屋頂角上那石膏雕花檐闆。

    小時候,每天晚上,阿姨照顧她洗完澡,上了床,就關上燈,說一聲“睡吧”,然後悄悄離開她的房間。

    她不能馬上入睡,就拉開床頭燈,順着燈罩灑出的淡紅色的微弱光線,去看那雕花屋頂。

    白天看,那是一朵玫瑰,到了晚上,那玫瑰變成了一片紛繁變幻的童話世界,像窗子上的冰花,像黑暗中閃爍的五彩星星,給了她無數美好、離奇的夢。

     現在,她腦中紛亂地疊映和翻滾着的又是一場夢。

    她希望這是夢,然而她醒着。

     飯店,粉紅色的燈,玫瑰紅的地毯,乳黃色的電話,還有床單、窗簾什麼的一片暖色,像他那個溫柔的吻,他那使她渾身痙攣的觸摸和他那厚重的男子氣的鼻息。

     “你怎麼來了?不是給你寄錢了嗎?……” 錢!暖色底子中用硬闆刷重重抹了一道粗野的冷色。

    四周柔和的線條變成無數直棱棱的觸角,深藍色近于黑色的那一筆直戳她心。

     她肉滾滾的,越抹越有力,跳動頻繁的心躲避着那黑色。

     “我想你!” “你來要惹禍!” “可我想你!” “你呀,我真拿你沒辦法,叫你不要來,你還是來了,記住以後電話不要打到我家裡。

    ” “為什麼?” “不能讓她知道。

    ” “我想,你應該告訴她。

    ” “什麼?你胡鬧!……好了,我現在馬上就得走,晚上有個重要活動。

    你呆在這裡哪兒也别去,有時間我會來找你的。

    ” “……” “以後再告訴你,明天我再來。

    今晚不能來!” “我……剛剛流産十八天。

    ” “那誰讓你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