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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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你給攪黃了!” “好事?她就是看上咱家有倆錢兒。

    我明告你,這号人休想進我家門!”兒子的話無異于給萬老頭已經冒火的心上澆了油,兒子跟老子發脾氣,這還了得。

    他高嗓門地嚷起來。

    想讓張義蘭聽見,千兒多塊錢給他乖乖送回來。

     “錢怎麼了?錢是我掙的,沒錢我還不找她呢!”家福氣極了,沖父親喊了一嗓子就出了院門。

     院門外,張義蘭早就沒了影,她家在胡同口,這麼一小會兒,她走不到那兒,她上哪兒去了? 旁邊院門裡跑出個人來,把家福撞得一個踉跄。

     那是史春生,和普店街這會兒正在打包拆門渾身是土的街坊們不同,他渾身上下利利索索,領帶結打得一絲不苟。

     還沒等家福跟春生搭話,院裡就甩出一陣女人的叫罵聲:“你個混蛋!你想一推六二五呀,你不許走!”跟着史春生的老婆王敏就沖出院門抓住了丈夫的胳膊。

     “幹什麼?你,你小聲點,讓人家……”史春生尴尬地掙脫老婆的手。

     “甭怕别人聽!我還正想讓人家給評評理呢。

    家福兄弟在這兒,你給評評。

    ”王敏索性對家福訴起苦來,“咱們普店街搬遷,哪家不是男的主管,女的幫襯?我們這位可好,說他們那個什麼高級飯店不讓請假,全讓我管。

    好,我管就我管,說實在的,自打結婚,從洗衣裳做飯到買煤看孩子,他史春生哪一樣沾過手?好,您金貴。

    可我也得找幾個幫手呀,我跟我的單位要,頭兒滿給面兒,明天就派車派人。

    可人家幫忙是客情,我不得請人家一頓?忙忙活活的,家裡沒法做,就下館子吧。

    他在飯店工作,咱們就去吃一頓,連我八個人,正好一桌。

    可他就是不讓,你說,氣不氣人?!” 家福望望這滿臉怨氣的女人,她渾身是土,頭發亂蓬蓬的,要不是街坊,誰也不會把她和面前這個衣冠楚楚的史春生聯系到一起,他不禁同情起她來。

     “要說也是,你們單位什麼都不管,管頓飯還不行?”他幫王敏的腔了。

     “家福,你不知道‘鳳華’不比從前那個小館了,這是中外合資的飯店。

    ” “合資怎麼了,是不是在中國開的?還不許中國人吃怎麼的?咱們又不是不給錢,就是讓照顧一下。

    ”老婆說。

     “照顧不了,八個人四百塊一分不能少,這還是最低标準的。

    ” “你不是經理嗎?一點權沒有?”家福問他。

     “我們那兒是按國際标準管理,違反制度根本沒門。

    就是我這個副經理,有了過失,照樣炒你的鱿魚。

    ” “什麼?”萬家福沒聽懂。

     “就是解雇你。

    ”春生解釋道。

     “解雇就解雇。

    回家幹個體戶,更好!像現在,一天不着家,有家不管事有什麼好的,這種沒人味兒的飯店還呆着個什麼勁兒?當個副經理要權沒權要利沒利,什麼事都得聽人家大鼻子的,沒出息!”王敏話茬子很硬,一句不讓。

     “你懂什麼?”史春生說。

     “懂什麼?懂過日子,懂顧家顧兒子,懂不給洋人當三孫子!” “你!……”史春生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甩手就走。

     “好,你走!你走!你一輩子别回來!”王敏在丈夫身後咬牙切齒地喊。

     “嫂子,别生氣了,春生也有他的難處。

    這麼着,明兒我介紹你去翠華樓,那兒的經理跟我是哥們兒,内部價,一百二十塊一桌,怎麼樣?” “我也管不了了,這個家我不要了。

    ”女人抹着眼淚回了小院。

     家福不敢多耽擱,加快腳步朝義蘭家走去。

     張家小院内,張家父子正齊心合力地在席上打被褥捆兒。

    張義民隻穿個背心,滿頭大汗。

     義蘭不在院裡。

     張義民擡頭看見萬家福便點點頭,算是打了招呼。

     家福趕緊過來幫義民。

    “你歇會兒,這活兒不是你幹的,我來。

    ” 張義民就勢松了手,抹抹汗:“不忙,我準備明天搬,市指揮部派人來。

    ” 家福狡黠地一笑,市指揮部要能派人來,義蘭就不會去找他了,但他仍說:“這好搬,還用動用指揮部,一會兒我有十來個哥們兒要來幫忙,費不了多大勁兒,保證給你順順當當搬過去。

    ” 張義民拍拍家福的肩膀:“那就全靠你了。

    ” 兩個老同學,這是幾年來第一次比較平等的對話。

    他們一起長大,同時走出大學的校門。

    然而失誤和機遇,放縱和節制卻各自為他們鋪設了不同的兩條路。

     現在,他們分處在一條直線的兩個端點,當世界旋轉起來的時候,又很難說誰占據着上端。

     張義民看看表:“唉呀,一會兒我還有個重要的會,我看還是明天……” “你開你的會去,這兒我承包了。

    ”家福利利索索地将行李一個個捆好。

     張義民脫開身,跑到胡同口的水龍頭去沖澆身子。

    指揮部确實可以派人來幫他搬家,可他沒張口,他怕自己這個寒酸的家丢了堂堂副指揮的面子。

    而原先的窮朋友,這幾年又早斷了來往。

    隻好自己幹。

    自己幹,他一則怕累二則窩囊。

    多嘴的義蘭早就跟胡同吹風他們家要搬到市委宿舍樓,甚至把高伯年給女兒留在黃山大樓的房間也早吹成他的了。

    結果,他仍然和這些人一起搬到同樣的居民樓去。

    因為搬家,他有幾天沒見到羅曉維了。

    高婕去上海一個多月了,一封信也沒有,怕是第二個孩子也該有了。

    他想起這些,心裡就被苦澀和屈辱塞得喘不上氣。

    每當這時,他就去找羅曉維,在她那兒發洩自己的怨、恨、情火。

    但每去一次,他又都覺着自己往泥潭中深陷了一步。

     從水龍頭旁直起腰,張義民碰見了氣勢洶洶的萬老頭。

     “我家那個混賬是不是在你們家?”萬老頭突然覺得在張義民面前長高了一頭,口氣也硬了。

     “在。

    ”張義民客客氣氣。

     “這混蛋,自己家還沒有收拾完,他就管閑事,現在幫忙的十多個人都到了,這小子倒不知鑽哪個洞裡去了。

    ” “家福說,您明天搬。

    ”張義民耐心地說。

     “明天搬?說得美!明天,那樓道的地方還不全讓人占了去,我憑什麼明天搬?”萬老頭心裡的火一下子噴射出來。

     “占樓道?我看誰敢?!我早就向全市搬遷戶明确了。

    公共地方不許占,誰家占就罰款,嚴重的交指揮部處理。

    ”張義民的臉色和口吻立刻威嚴了。

     “那……”萬老頭頓時啞口,張義民一句話又把他壓矮了。

     “萬大爺,今天搬,明天搬都一個樣。

    您要是怕沒幫忙的,明天我從市指揮部派二三十人夠了吧?”張義民又換了副笑臉,平輩兒似的拍拍老頭的肩膀。

     萬老頭張口結舌,他本不想再把張義民這壞小子放到眼裡,可不放行嗎?他直愣愣地瞧着張義民的背影,竟沒勇氣像說頭幾句話那樣,硬邦邦地再甩上一句洩火的話。

     一陣噼裡啪啦的鞭炮聲在胡同口響起,有人家起程了。

    接着,接二連三地響起了鞭炮,鞭炮聲和汽車喇叭聲響成一片,一輛輛的大卡車滿載着一家兩家、十家百家的家什,離開普店街,駛向新的居住地。

     一陣尖利的叫聲從胡同口傳來,那叫聲很慘,像是女人的聲音:“出事了……” 萬老頭慌慌忙忙地跑出胡同。

     一群人圍成了圈兒。

    圈裡有人說:“這孩子爬汽車玩,汽車猛地一開,把孩子摔暈了。

    ” 萬老頭擠不上前。

     張義蘭攙着楊元珍從胡同口跑出來。

    她不顧一切地擠進人群,一見躺在地上的孩子,嗓子變了音。

     “小蒙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