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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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很難使市長十分滿意,這不免讓張義民苦惱。

    市長對基層的情況相當熟悉,有着十分合理而準确的想象力和預見性,所以當你未經實際調查,未付出應付的勞動代價,便向他彙報工作時,肯定會被他不留情面地揭穿。

    這一切,都使張義民隐隐感到一種威脅,這種威脅不是來自某一個人,而是來自一種發展趨勢,來自發展中不斷自然産生出來的取代者。

    有閻鴻喚當政,他張義民要想像以往那樣順順當當地上升不容易,他要花費許多真氣力。

    這也是他急于想加入高伯年家族的原因。

    有了這個符号,他就能借助風力,扶搖直上,而不必跟着閻鴻喚的屁股後面去登山。

    現在高伯年的話中露出的不滿,不禁使他暗喜。

    閻鴻喚與高伯年的資曆相差太遠,遠不是高伯年的對手。

    高伯年可以提議閻鴻喚當市長,也完全可以提議免去他的職務,盡管目前他倆是平級幹部,但老的永遠主宰着年輕的。

     “閻市長要求我們仍按‘七一五方案’搞,改造工程從交通改造入手,聽閻市長講,好像國務院領導同志非常支持這個方案。

    ”張義民望着高伯年,試探地說。

     “七一五方案”,是閻鴻喚親自組織制定的一個改造工程方案,因為定稿是七月十五日,所以稱為“七一五方案”。

    這方案否定了高伯年當市長時制定的一個方案。

    兩個方案的分歧點,在于完成市發展整體規劃的第二步,即改造工程的入手點。

    高伯年的第二步是在解決電力和城市用水問題之後才開始企業改造。

    而閻鴻喚則認為第二步是在解決交通問題的同時進行舊區改造。

    高伯年很惱火,其實對于兩個方案先搞什麼後搞什麼,他并沒看得很重,他看重的是他提拔起來的新市長,竟敢于否認他這個老市長的方案。

    于是,他主持召開了市委常委會,否決了閻鴻喚的“七一五方案”。

    當然“否決”不是以決議的形式,而是根據常委會的慣例,高伯年搖了頭,就算做否決。

    這就是權力、威望的象征。

    在常委會上,閻鴻喚沒有成功,卻在第一步能源工程完成之後,又突然重新拿出自己的“七一五方案”,先跑到國務院,取得領導認可。

    讓高伯年沒法子再講話,這種做法堪稱高明,也實在可惡。

    高伯年現在甚至比閻鴻喚剛提出“七一五方案”時還要惱火。

    在閻鴻喚從北京回來向他傳達副總理指示時,他按捺不住,大發雷霆。

    一個市長怎麼能未經常委通過就可以直接向中央征求意見!現在閻鴻喚并沒有因為他發了火而變得慎重些,仍然按他的方案,組織實施,這無疑是明目張膽地對市委書記權威的公開蔑視和挑戰。

     “先生産,後生活,這是我們黨一貫的政策。

    ”高伯年覺得手有些發麻、發脹,他用力把拳頭攥起來,有節制地在沙發墊上捶了兩下,“修什麼現代化公路,搞些花裡胡哨的東西,表面繁榮。

    ” “閻市長的‘七一五方案’的精神已經向各區局傳達了,據說有的區已經收集了群衆反映,尤其老城區,居民反映很強烈,說閻鴻喚是‘好市長’,‘最知道老百姓的冷暖’。

    ” “好市長”三個字又一次強烈地刺激了高伯年的神經,他笑笑,“小張啊,遇事應該有自己的獨立思考,依你看,是把生産搞上去,從長遠上解決人民群衆的民生問題好,還是挖肉補瘡,放棄大事不抓隻抓那些眼前利益的事對呢?” 張義民沒有馬上回答,他明白高伯年的想法,是想讓他說出一堆反對“七一五方案”的話,然後以此為據,拿到市常委會上去駁倒閻鴻喚。

    他對“七一五方案”,内心是矛盾的,他承認閻鴻喚的總體規劃是科學的,這個新市長辦的事件件是實事,絕無一句空話。

    他久住普店街,當然知道住“三級跳坑”的滋味。

    但他并不希望閻鴻喚成功,這不僅因為閻鴻喚使他懼怕,也因為普店街已經與他無關,況且,他的命運之繩已系在高伯年的航船上了。

     沈萍救了張義民的駕。

    她端着兩盤自制的冰淇淋走進來,在門外,她就聽見高伯年談的根本不是她授意的内容,心裡很不高興。

    她把盤子放在兩個人面前的茶幾上,踩踩丈夫的腳,提醒他該言歸正傳了。

     “好了,我們不談這些了。

    你記住,作為一個青年幹部随時要敢于講真話、敢于發表自己的意見。

    ”高伯年理解了妻子那一腳的用意,收住這個令他惱怒的話題,開始考慮如何轉入下一個同樣讓他惱怒的話題。

     “那天,小婕把她的事情向你坦白了沒有?”高伯年有意不去看張義民。

     “小婕很坦白。

    ”張義民很冷靜地回答。

     “究竟是怎麼回事?”高伯年不是故弄玄虛,他到現在也弄不清女兒出事的具體緣由,又不願親自問她。

     “一個外地歌唱家,在組台演出時,與高婕産生了幾天熱情,他們沒有想到會有孩子。

    事情就這樣簡單。

    ” “混蛋!”高伯年罵起來,從與張義民談話起,他就憋着一肚子火,這時正好發洩出來,“堕落,簡直是堕落,她絲毫不對自己、對自己的家庭負責!” 沈萍趕忙壓住丈夫的火氣:“你吵什麼,聽義民說嘛,扣帽子,罵人能解決問題嗎?義民你說呢?” “我覺得高婕對那個演員不過是幾天的熱情。

    這也是一時糊塗,文藝界受西方性解放思想影響,在男女關系問題上往往比較輕率。

    高婕大概是受環境熏染。

    ” “對,對。

    我同意義民的說法。

    ”沈萍忙點頭贊同。

     “那你打算怎麼辦?我指的是你與小婕的關系。

    ”高伯年的目光由冰淇淋上轉向張義民,“我作為國家幹部,絕不幹涉你們年輕人的生活選擇,但作為小婕的父親,還得了解你的态度,我們做老人的,心裡要有數。

    ” 張義民虔誠地望着市委書記,他發現平時威嚴的書記突然顯得很老,很疲憊。

    他搓搓手,沉默了一會兒,認真地說:“我反複思考過了。

    我希望繼續保持與高婕的關系,我想用自己真摯的感情去融化她,高婕現在更需要的是溫暖,如果因為發生了這種事情,我就斷絕了關系,對她會是個更大的打擊。

    我問過高婕,那個演員有妻子,他不可能同高婕結婚。

    ” 高伯年又一次被激怒了。

    女兒一點兒不珍惜自己的名譽,随随便便就去同一個男人睡覺,而那個男人怎麼就敢去欺辱一個堂堂市委書記的女兒,他就一點不害怕嗎? “想結婚,我也不會準許。

    ”他恨恨地說,他痛恨那個害了女兒的混蛋,然而就在說出這句話的同時,他突然意識到自己所能加在這個混蛋頭上的所有報複,隻能是這麼一句毫無用處的話,他不可能制裁這個人而絲毫不損害自己的女兒。

    為了保全女兒的名譽,同時也為着自己的名譽,他隻能聽之任之,一瞬間,他感到悲哀,他的權力原來小得可憐。

     “所以,我要愛護高婕,否則,她會感到人生太冷漠,對生活失去信心,而真的堕落下去。

    ”張義民完全表達出自己編織好的一片真誠。

     “小婕不會堕落,你們不要老用這個詞好不好?她是一時糊塗,人難免有糊塗的時候,關鍵在一個人的根兒是什麼樣的,小婕從小正派、聰明,絕不會變壞。

    ”沈萍不願聽到别人把“堕落”與女兒聯系在一起,更怕把這類問題說得嚴重了。

     高伯年站起身,走到張義民的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沒有看錯這個年輕人,關鍵時刻張義民表現出了對自己的忠誠。

    他歎口氣,并沒表示出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