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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猛地克制住了。

    歎氣的次數實在太多了!老是歎氣幹什麼呢? 打油光長辮的丫頭将飯菜開出來了,托盤裡的菜很豐盛。

    燙發穿月白色旗袍的标緻女人又出來張羅了一下。

    她倆回身走後,褚之班才在童霜威耳邊輕輕一笑,說:“這兩年,河南老是有災情,從戰區逃出來的人也多,販到界首來的女人不少,有的從良,有的為娼。

    上天有好生之德,我是發善心做好事,在這裡又缺人照顧,買了個小妾。

    不要見笑!蔣鼎文有八九個小老婆,我可隻有這一個。

    哈哈,那個丫頭也是我買的,你看如何?很不錯吧?你是不是就帶走?到重慶也好侍候你。

    這兒今年災情更重,女人跌價,我在這裡再買一個很方便的。

    ” 童霜威連聲“啊啊”,擺手說:“不不不!”心想:你是個法官,怎麼也買丫頭、買小老婆?看來,抗了這幾年戰,你的變化也不小! 因為童霜威不喝酒,就都一起吃飯。

    七八個菜都是從街上酒樓菜館裡定了派夥計送來的,不外是些雞鴨魚肉之類。

     吃飯時,童霜威說:“之班,我明天就走。

    ” 褚之班說:“啊呀,為什麼急如星火呢?留下住幾天,好好叙叙。

    機會難得啊!” 童霜威吐着魚刺,說:“人說歸心似箭,我則去心似箭!這次脫離虎口頗不容易啊!” 褚之班說:“既來之,則安之嘛!湯恩伯在葉縣辦了個講究的招待所,知名人士來了,都熱情招待,饋贈厚禮,裝得禮賢下士,目的是要人講他的好話。

    在此地的物資管理處長,名叫韋魯齋,是他親信,我認識。

    我去給他打個招呼,他準會代表‘湯屠夫’請你吃飯,甚至請你到葉縣去逛一逛同湯見面,然後送上盤纏為你餞行派車将你送到洛陽或西安。

    那多方便!見你帶了公子與尋常百姓一樣起早趕路,我心裡很不是味。

    今晚你們好好睡一覺,這事明天交給我辦就是了!”說着,給大家搛菜。

     聽他這樣說,童霜威心情激蕩開來了。

    本來,未始不想公開身份,找找熟人,弄輛汽車上路,既快又穩,自己身體又不太好,比在酷暑天氣裡步行起早要舒适迅速得多。

    但聽了剛才褚之班的一番談話,心裡對湯恩伯之流十分反感,覺得再上門去找他未免可恥,甚至自己又有了一種新的想法:脫離大後方已久,在淪陷區裡,一直閉塞。

    現在既要到重慶參加抗戰,理應多看多聽多了解。

    在這一路上,與柳忠華和家霆做伴,廣廣見聞,親眼看看,親耳聽聽,未始不是好事,何必去乞求湯恩伯之流給一杯羹?因此,對柳忠華說:“忠華,我想,還是不找他們派車送的好。

    你說呢?” 柳忠華放下湯匙,連連點頭,說:“對對對,不去麻煩他們的好。

    這一路,雖然艱苦,我們和家霆看看,都有好處。

    ” 家霆吃着飯也說:“我也願意走走。

    ”他這一路上已經走出滋味來了,覺得人生行萬裡路也像讀許多本無字的書,聽褚之班講了湯恩伯的種種,完全能理解和尊重爸爸的心情。

     褚之班是了解童霜威脾氣的,看童霜威的表情和語氣,又聽了柳忠華和家霆的話,明白童霜威是不會讓他找韋魯齋的了,不等童霜威開口,尴尬地笑着說:“秘書長,我是一片好心!大熱天,從此地去洛陽,足足七百裡。

    他們倆年輕,你哪能經得起折騰。

    再說,從去年到今年,大水大旱,蝗蟲為害,災歉之年,戰争又加重了天災人禍,老百姓倒了窮黴,路上也不太平。

    我們學法的人容易清高,其實衆人皆醉,惟我獨醒又何濟于事?你若是不吃他們的飯,不去葉縣,我都可以跟韋魯齋打招呼。

    可是,汽車,叫他們派一輛,那又有什麼?”說完,又動筷給三人搛菜。

    他是吃過晚飯喝過酒的。

    陪着吃飯,目的就是給大家敬菜。

     童霜威明白褚之班确是好意,心裡也深受感動,誠懇地說:“之班,不必了!我還是一路看看聽聽的好。

    我到重慶,人家一定要問我一路上的觀感,得便我倒想談談親耳所聽、親眼所見。

    ”他看看柳忠華和家霆又說:“路上,好在有他倆照應,不會成問題的。

    我把此行當作一次考察,機會難得。

    我決心已下,今天打擾一夜,明晨就走!” 褚之班看着童霜威那張被太陽曬得黝黑發紅的臉,又看看他花白的頭發和胡髭,聽了童霜威的話,他覺得童霜威身上有了些變化。

    是什麼變化?還辨别不出,但确實是一種變化。

    他似乎頗有觸動,一時竟無言對答。

    最後,才十分懇切地說:“唉,暑熱襲人,你也上了年歲,身體又有病,那,無論如何,也該在我這裡休息幾天再走!人生難得這樣的重逢,也許今後就是‘明日隔山嶽,世事兩茫茫’了!” [1]唐朝詩人韋應物《淮上喜會梁州故人》詩中有“浮雲一别後,流水十年間”的詩句。

    此處,童霜威是風趣地将“十年間”改為“四年間”了。

     [2]張岚峰:河南柘城人,汪僞軍委會委員、第一軍軍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