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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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好像在跳動着希望的火苗了,說:“走!買兩個羅宋面包,我們進法國公園裡去啃!”她走進“白拉拉卡”,一會兒攥着兩個兩頭尖的羅宋面包出來了。

     天,突然下起了蒙蒙的小雨花。

    雨絲又細又密,像是編織得十分精緻的一張半透明的無邊無涯的蛛網。

     歐陽素心仰臉朝天上看看,說:“毛毛雨不會使衣服濕透的。

    走吧,我喜歡在雨中踯躅。

    ” 法國公園裡,在寒冷陰霾的冬日,遊人稀少。

    天熱時,常有些父母和保姆帶了小孩來玩耍,現在不見蹤影了。

    夏天時,碧綠清澈的池水,現在混濁了,漂浮着腐敗的落葉和灰塵。

    本來蒼翠蔥茏的法國梧桐,早已枝丫光秃秃地像老妪幹枯的指掌,默然伫立。

     兩人冒着寒風并肩談話,幹啃着鹹味的硬羅宋面包。

     歐陽素心着急地說:“家霆,快說吧,什麼秘密事?” 家霆先詳詳細細把爸爸前晚被“七十六号”綁架的事說了。

     淋着碎雨花,歐陽素心靜靜聽了,着急地說:“怎麼辦呢?”她眼圈發紅,“我是估計你一定發生了什麼重要的事。

    昨天上午和昨天晚上我兩次打電話,都說你不在。

    現在,你打算怎樣呢?”她看看他臉上的傷痕,心裡難過。

     家霆搖搖頭,莫衷一是,說:“唉,隻能聽天由命了!”他忽然像經過充分考慮似的說:“歐陽,我想,今後我的人生道路不會是平坦的。

    我也沒有一個有地位的爸爸可以依靠了!本來,我在小時候,爸爸對我說過:等我長大了,到了高中或者大學,就送我出國去留洋。

    但現在,像一場春夢醒來,這些都似乎談不到了。

    繼母一向對我冷淡,如果爸爸有了三長兩短,她一定會馬上同我斷絕關系的。

    那時,我會怎麼樣?自己也難以預蔔。

    我總有一種預感,要經曆很崎岖的生涯,才能闖出自己未來的路來。

    也許,會成功;也許,會失敗。

    因此,我……” 歐陽素心忽然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着家霆。

    眼神飽含責怪,也似有詫異。

    她突然說:“你同我講這些什麼意思?” 家霆有點嗫嚅了,說:“我是如實地把心裡想的告訴你。

    昨夜,我想得很多,一夜也沒睡好。

    我覺得,我們是老同學、好朋友,認識你我感到幸福。

    但正因為這樣,我也願意你幸福,不願讓我的不幸連累了你。

    ” 歐陽素心秀雅美麗的臉上忽然變得慘白了,說:“我懂了,你的意思是說我:勢利、愛虛榮、不講情義,是嗎?” 冰涼的細雨中,家霆惶恐了:“沒有這意思,我是說——”他越想辯解,越是說不清了。

     歐陽素心傷感地把頭搖搖,蓦然垂下眼簾,用一種哀怨多情的聲調說:“家霆,你應當了解我。

    我不是那種人!不是你想象的那種人!如果你有喜悅,我願分享你的一半;如果你有痛苦,我為什麼不能分擔你的一半?千萬不要胡思亂想!也許我們之間有緣分!我喜歡你!沒有任何條件地喜歡你。

    隻要你上進,隻要你始終是一個正直的好人,隻要你永遠對我好。

    我,永遠是你的最好最好的朋友!” 家霆靈魂感動,心裡發熱,鼻子發酸。

    不知該用什麼樣的話回答她,語言是顯得這樣無力。

    稍停,他發自内心地說:“歐陽,我感謝你,但我不需要人憐憫,你不要可憐我!” 她搖搖頭:“家霆,人的一生是難以逆料的。

    幸與不幸的來臨,有時不由自己做主。

    你現在确是不幸!但我會不會也有不幸的遭遇呢?誰知道?誰能說?你怕我是可憐你,但如果連同情憐憫的感情都沒有,又怎麼行呢?” 公園裡人寥若晨星,雨絲飄拂,風瑟瑟吹動着路邊地上潮濕的落葉,兩邊是脫盡落葉的法國梧桐,積着雨水的柏油路上明亮如鏡。

     歐陽素心和他偎靠着向前走,迎着冷雨。

    前邊有一對在竊竊私語的愛侶繞到一棵常青樹背後去了。

    在那樹背後,夏天時池畔有個噴泉,會噴濺出晶瑩銀色的水花來。

    現在停止了噴水,空間充滿了寒冷和冬天的凄涼。

     不知為什麼,他們信步也走到一棵大常青樹後面來了。

     這裡避風,常青的落地大雪松,碧綠蒼翠,被雨水一灑更有生氣,枝葉上沾着細雨珠像綴滿了珍珠玻璃花。

     歐陽素心停住腳步,她烏黑油亮的黑發上沾着雨珠像戴着閃爍鑽石的美冠。

    她凝望着家霆氣質軒昂的臉和燃燒的眼睛,忽然退縮,但又悄然靠攏家霆,扔掉了手裡吃剩的面包,渾身像起了火一樣的灼熱,用雙手抱着他的肩膀。

    他也扔掉了手裡吃剩的面包,猛地回抱着她。

    刹那間,他叫了一聲:“歐陽!”親着她的臉,吻她。

    他發現她淋滿雨絲的臉上在流淚,而他自己,也已經淚流滿面分不清哪是雨水哪是淚水了。

    為什麼哭呢?愛情的複雜是講不明白的。

     稍停,他們手拉着手,像兩個小孩,在雨中離開那棵蔥茏的雪松。

    帶着一種純潔、歡樂的幸福感情。

     細雨拂臉,他親切地問:“能永遠愛我嗎?” 她沒有回答,朝他看了一眼,她的眼睛好像會說話,睫毛上是白色的碎雨珠,像是在說:“難道還需要我回答嗎?難道你還不相信我會永遠愛你嗎?” 心裡洋溢着幸福和紛亂,也洋溢着茫然與不安。

    是一種交雜着甜和辣的感情,也許稍帶着苦味。

    他倆走着,走到公園開闊的中心地帶來了。

    在這裡,幾乎可以看到公園東南面的全景。

    那裡,遠處一切都纏裹在淡淡的乳白色的雨霧中,霧氣氤氲,像大海一樣動蕩着。

     四周無人。

    家霆把關于傳單的事講了。

    像講一個使人激動的愛國故事,一個迸發着青春和勇敢火焰的故事。

     歐陽素心酣暢淋漓地笑了,認真地說:“好呀!好呀!我參加!我幹!我一定幹好!”她臉上泛着紅暈,變得更美了。

     “你不會害怕吧?”家霆帶點玩笑地問。

     “試一試吧!”歐陽素心收斂了笑容,“我想,我會幹得很漂亮的。

    ”她臉上表露出聰慧穎悟,嘴角上挂着堅定的毅力。

     他們又踱出公園去。

    細雨停了,衣服都早濕了。

    各自都要趕回學校去上課。

    歐陽素心準備回家換件衣服。

    兩人分手,約定晚上準八點鐘在慈淑大樓後門口見面。

     下午,隻有兩節課。

    家霆下課後回到仁安裡二十一号,進了後門就聽到麻将聲了。

    廚師傅胖子阿福正同在淘米的娘姨阿金聊天,自來水嘩啦啦響。

    胖子阿福前天晚上給打傷了左胳臂,左臂用根繃帶吊了起來,左臉上也有一處烏青塊。

     家霆皺皺眉問:“樓上誰打牌呀?”他想象不出這種時候怎麼家裡還會出現牌聲。

     阿金說:“老太太陪你娘在打小麻将,讓她散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