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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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遺産,留屁的話!一個炸彈下來,轟的一聲,人就見閻王去了!哪來得及說話!” 方立荪繼續大聲驅趕:“快走快走快走!我們忙得很!以後不許再來!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他也命令沈鎮海:“鎮海!叫她們滾!” 沈鎮海沒奈何地隻得上去勸說:“好了好了!金娣的事已經告訴你們了,回去吧回去吧!” 金娣的妹妹不服這口氣,高聲說:“你們的心真比豺狼虎豹還狠!” 她娘不讓她說,止住她:“銀娣!——”又歎口氣拭淚說:“我們走吧!”語氣傷心極了。

     方立荪手叉着腰,說:“對對對,快走吧!在此地鬧,占不到便宜的!” 看到這裡,家霆明白這母女倆是要被打發走了,決定上樓把事情告訴爸爸,輕輕抽出身來,拔腿上樓。

     他上了樓,到了童霜威房裡,匆匆一枝一瓣将事講了,說:“金娣死得真可憐!他們方家也太欺侮窮人了,我真恨這些混蛋!”他咬牙切齒,忽然問:“爸爸,你說這件事怎麼辦?” 童霜威背着手踱步,歎氣說:“人已經不在了,又能怎麼辦?” 家霆建議:“我想給點錢給她娘。

    她們馬上要走了!您給我點錢,我追上去給她們。

    ” 童霜威點頭,說:“可以!”他去抽屜裡拿錢,斟酌了一下,抽出夠買三四石米的錢遞給家霆,說,“拿去吧!” 家霆心頭脹悶郁悒,接過鈔票,剛要轉身出房下樓,聽到咳嗽一聲,擡頭看見不知什麼時候方麗清已在面前站着了。

    方麗清漂亮的臉上凝着冷笑,生氣地說:“怎麼?拿我的鈔票當水潑?倒是闊氣!一給就這麼多!你們父子做好人,拿我做惡人,不準!一個銅闆我也不準給!” 她尖聲厲叫,塗有脂粉的豔麗的臉扭曲起來。

     家霆也不理她,揣好鈔票大步流星地就走了,聽到方麗清仍在房裡不知嚷些什麼。

    他想:讓爸爸去忍受她吧,這個惡毒的壞女人! 家霆下樓時,見小娘舅方立荪和些舅媽什麼的都上樓來了。

    廚房裡隻有“小娘娘”和阿金等在輕聲嘀嘀咕咕議論剛才的事。

    那母女倆已經不見了,他開了後門跑出去。

    外邊天已黑了,弄堂裡的路燈亮了,昏黃的光披灑下來,映照成金色一片。

    他心裡着急,腳下生風,渾身出汗,追趕那母女兩人。

    跑出仁安裡弄堂口,遠遠看見母女兩人凄涼懊喪地在向東邊走。

    女兒攙扶着用手背拭淚的病恹恹的娘,走得很慢。

    他高聲叫喊:“喂,那位媽媽,停一停!” 金娣娘停住了腳步,回轉身來,銀娣也轉過身來。

    路燈的光影下,在人來人往的路邊,家霆看到她倆臉上的淚痕仍在熠熠發光。

     家霆追了上來,說:“我叫童家霆!金娣她就是在南京我們家裡的。

    ……”他一口氣把怎麼逃難、怎麼遇到空襲、金娣怎麼被炸死、埋在何處等等都講了。

    見這母女倆帶着一種敵視、冷淡、懷疑的神态,他馬上又說:“我的後娘叫方麗清,金娣就是給她做丫頭的。

    她對金娣很不好,常常打罵金娣。

    我是很讨厭她的!”他的語氣充滿了同情,充滿了一種年輕人的單純的熱情。

    卻沒有博得那母女倆的信任和了解。

     隻見銀娣用一種傲然的态度問:“你有什麼事?” 家霆從口袋裡掏出那疊鈔票來,說:“這一點錢,我父親讓我拿給你們!……”他從銀娣火辣辣的眼光裡已經看出了一種拒人于千裡之外的情緒,所以嗫嚅着不知再說些什麼好了。

     果然,銀娣冷冷地說:“不要!我們不要!”她拽拽她母親的衣襟,說:“姆媽,走,我們走!” 有兩個愛管閑事愛看熱鬧的路人停步看着家霆。

    家霆愣在那裡,臉上發燒。

    這個女孩子長得跟金娣相貌一樣,也頗像他在南京時同班的女同學歐陽素心,但性格同金娣迥然不同。

    金娣軟弱,她卻剛強,眉眼裡透出一種對有錢人的仇恨心來。

    家霆明白,錢她們是不會收的。

    他難堪而又懊惱,追上一步,說:“我沒有壞意,純粹是一片好心!你們收下吧!” 可是,母女倆毫不理睬,像沒聽到似的。

    銀娣挽着娘的胳臂,加快步子,急急向前走了。

     家霆又跑上去幾步,問:“你們住在哪裡?” 還是沒有得到回答。

    顯然,母女倆是抱着一種深惡痛絕的情緒走的。

    丢下了童家霆,愣愣地獨自伫立在路邊,看着她倆遠去、遠去,隐沒在路邊的行人中。

     家霆十分難過,覺得自己太幼稚,也覺得窮人和富人之間有道深溝,更似乎懂得世界上确實有許多事不是金錢能辦到的。

     [1]“三·一八”之役:在一九二六年三月十八日,北京各界人民為反對日本帝國主義者侵犯中國主權,在天安門集會抗議。

    會後赴段祺瑞執政府請願。

    在國務院門前,遭殘殺,死四十七人,傷一百五十多人,造成帝國主義和封建軍閥互相勾結屠殺我國人民的大慘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