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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姗姗大姐在家霆印象中,是個十分能幹的女記者。

    這些年來,新聞事業就是她全部的生活,新聞界就是她的家。

     她說她是個自由主義者,不偏不倚、無黨無派。

    接近多了以後,在家霆的感覺上,她好像是在用這種身份取得安全。

    她講話和寫文章,都不愛用很激烈很露骨的語句。

    她的文章,在樸實而平和的語調中,常常既不冒犯當局,卻又使思想進步的人感到可讀,引起思索。

    姗姗大姐依靠她父親的地位與關系,依靠她自己的才幹與能力,廣泛結交很多上層、中層各界人士。

    她人緣好,在外邊這樣,在家裡也這樣。

    就是燕東山,對姗姗也十分佩服。

    自從大嫂自盡後,燕東山開始戒酒了。

    姗姗大姐常拿書報給他看,他們很談得來。

    在外面,姗姗大姐神通廣大,消息靈敏,像個“路路通”。

    采訪時,老練而迅速,善于提問、歸納,富有新聞頭腦。

    在新聞界,許多人叫她“燕大姐”,她這個女采訪主任報社裡依為台柱。

    在新聞圈子裡,被人目為“一流記者”。

    家霆同她接近,學到很多東西,燕寅兒也一樣。

    所以家霆和寅兒有機會就跟随姗姗大姐參加一些活動。

     自從毛澤東到重慶後,國共和談在進行,雖然《中央日報》有時故意壓低調子,常把這方面的新聞不放在顯著地位刊出,但不少報社的記者都把跑和談新聞當作頭等大事來抓。

    家霆在姗姗大姐手下做機動記者,寅兒用《明鏡台》社長的身份,有時也一同活動:到曾家岩“桂園”采訪,到化龍橋紅岩村第十八集團軍駐渝辦事處采訪,到民主人士常常在一起聚會的上清寺“特園”采訪,到國共兩黨代表商談地點之一的中四路德安裡一〇一号軍委會侍從室采訪,采寫人們最關心的消息。

     家霆注意到:姗姗大姐寫的新聞報道和文章不多,也不長,總是寫得重要、中肯,讓人無辮子可抓。

     比如,在有一篇采訪幾位不願披露姓名的參政員的訪問記中,文章最後,姗姗大姐寫道:“記者問:有些人把國共談判看成是兩黨之間互争權力。

    因此,得出悲觀結論,說談判難以成功。

    也有人認為國共談判,所争的是民主與非民主的問題,是中國人民能否得到應有的民主權利和已經得到的民主權利能否保持的問題,所以談判才分外困難。

    因為這是兩種不同的政治主張之争,決非私黨私人之争可比,不知這兩種看法哪種正确?這幾位參政員一緻說:國共談判,當然絕非私黨私人之争。

    正因如此,不管談判中遇到多大困難,都必須克服。

    因為和平建國是全國人民所要求的。

    中國隻需要這一項方針,不需要其他方針。

    如果了解了國共談判這個基本關鍵,對于談判中間的重重困難,就不會驚奇了。

    既不會空洞樂觀,也不會徒然悲觀。

    ” 這樣寫,既像保持了客觀态度,又實際揭示了正确與錯誤的兩種看法,十分老練,也扼要抓住了讀者關心的問題,明确批判了糊塗認識,提出了正确态度。

     從姗姗大姐的采訪到寫稿上,家霆都向她學到了很多本領。

    《明鏡台》每期集稿後都送給姗姗大姐過目定稿。

    她看稿很仔細,有時甚至開夜車。

    每每改一個題目,删改幾句話,間或還抽換一篇稿。

    然後會側着臉問家霆:“你覺得這樣好嗎?”這裡有謙虛和尊重人,更寓含着一種指導。

    家霆聰明,感到姗姗大姐的改、删、換,常常主要是從刊物的存在考慮。

    一些空泛的偏激的标題或文字,會招來不必要麻煩的語句,她憑自己的多年新聞工作的經驗和政治敏感,做了一種粉飾遮掩式的小改動,但卻絕不删去那些原則性的、進步的内容。

    隻不過常在必要時,用“中立”“公允”的态度,用一種“自由主義”的方式,宣揚進步思想。

     姗姗大姐在采訪時,在同一些新聞界同業在一起時,卻是個幾乎絕口不談政治卻隻談生活的人。

    你隻聽到她同别的記者在一起親親熱熱、和和氣氣談天氣、談衣着、談吃、談電影、談話劇……對《中央日報》“中央社”或《掃蕩報》的記者,她同對《新華日報》或對《大公報》《時事新報》等的記者一樣交往。

    這種時候,她那種自由主義者的态度似乎表露無遺。

    她的表情、态度、語氣,都沒有“左”的表現、“紅”的表現。

     家霆漸漸有一種直感:姗姗大姐越強調自己的“自由主義”和“中立”,越感到她不是一個簡單的女記者。

    她曾坦率地向家霆和寅兒說過:“我那種避免麻煩的處世方式,雖不得已卻十分必要。

    你們也應當學我!”在家霆和寅兒面前,她較少隐諱一些政治觀點,雖然常常仍是以自由主義者的面目表露,卻使家霆每每感到她與忠華舅舅、馮村舅舅是類似的人。

     姗姗大姐給《明鏡台》寫過一篇短稿。

    稿短分量重,寫得巧妙有趣。

    說明她有靈敏的“新聞鼻”,也有一支生花妙筆。

    這篇短文,是她參加了一次文化界慶祝抗戰勝利晚會後,即興抓了好題材趕寫了給《明鏡台》發表的。

    她随意起了一個筆名“禹濟哉”,實際是“女記者”的諧音。

    短文不過七百字: 你認為哪個謎底對? ——蘇武還是屈原?毛遂還是蔣幹?共工如何? 打燈謎是一項有益智慧的文字聯想遊戲,猜射方法和我國漢字的特點、語言的修辭緊密關聯。

    燈謎涉及的知識面廣,包羅萬象,囊括巨細,應當構思巧妙、簡潔明快、妙趣橫生。

    日前,參加文化界一個慶祝抗戰勝利的同樂晚會,其中貼在紙燈上的一個燈謎:“抗戰勝利——打我國古代一人名。

    ”引起許多人注意。

    因為猜中者有重獎,大家群起而猜之。

     甲先生猜是“蘇武”,因為蘇聯武裝力量出兵東北,打敗百萬關東軍促使日本無條件投降,抗戰遂勝利。

     乙女士認為應是“屈原”,因為日本的屈膝投降與原子彈炸廣島、長崎有關。

    日本是屈服于原子彈的威力,抗戰才勝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