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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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己也不明白。

    我覺得寅兒當時看了詩臉微微紅了,似有觸動,又有感慨和向往。

     八月十七日,星期五 勝利掀起的狂歡熱潮過去了,引起冷靜思索的沉重感随着時局的進展來臨了。

    人們警惕到直面于中國人民面前的還是多麼艱苦的前途,如何能使勝利果實成為真正人民的勝利還得多麼努力! 今天《新華日報》登載了中國民主同盟在渝發表《在抗戰勝利聲中的緊急呼籲》,提出“民主統一,和平建國”的十項主張。

    将報紙給爸爸看了,他認為對,但說:“政治複雜,要實現恐怕路還長也不平坦。

    現在令人不安的倒是在受降和接收中,得到美國大力支持的國軍很可能會同共軍發生沖突。

    ” 八月二十八日,星期二 十天之内,八月十四日、二十日、二十三日,三次電邀,昨天并由美國駐華大使赫爾利和國民黨軍委會政治部長張治中飛赴延安迎接。

    看來,毛澤東來渝是必然的了。

     《新華日報》今天頭條刊登了中共中央八月二十五日《對目前時局的宣言》,提出當前主要任務是鞏固團結,保證和平,實現民主,改善民生,要求國民黨政府承認解放區的民選政府和抗日軍隊,撤退包圍與進攻解放區的軍隊,召開各黨派與無黨派代表的會議,成立舉國一緻的民主的政府,以避免内戰,奠定和平建國的基礎。

     爸爸仔細研究了這篇宣言,認為意見都對,但國共雙方的政見距離太遠,恐怕很難取得一緻。

    我與燕寅兒準備在《明鏡台》上,以中立客觀态度将這宣言作為報道介紹,不加評論。

     寅兒兼了助教,又辦刊物;我做了記者,又辦刊物,兩人都忙,但忙得充實、高興。

     今天,毛澤東下午到達重慶,姗姗大姐約我坐她的吉普同去九龍坡機場采訪,将有一番緊張忙碌。

    我很興奮。

     八月二十九日,星期三 昨天是一個值得紀念的日子。

    我覺得這次采訪雖然我還稚嫩,卻是成功而且終生難忘的,是一次曆史性的采訪。

    感謝姗姗大姐給我這樣好的機會。

    為了我去,寅兒作了犧牲。

    我要用筆記下詳細的見聞,作為替《明鏡台》寫稿時的素材。

     中午,烈日當空,重慶這個大火爐,熱得叫人汗流浃背。

    姗姗大姐報館的吉普車坐了好幾個記者。

    我是硬塞進去的。

    到達西郊九龍坡機場時,機場上已經很熱鬧了。

    走進候機室,看了一看,外國記者比中國記者要多得多,攝影記者特别多。

    機場上警戒嚴密,美國憲兵之外,維持秩序的警衛極多。

     看到了矮矮個子白發戴眼鏡穿長衫拿手杖的參政會秘書長邵力子和他的夫人、剪齊耳短發穿黑旗袍的傅學文,高大個子高顴骨頭發稀少的副秘書長雷震。

    也看到了民主同盟主席、留着灰白長須、戴頂黑色瓜皮小帽穿長衫拿手杖的張瀾,還有“七君子”之一的身材瘦小留須的沈鈞儒,高高胖胖的黃炎培,新從蘇聯歸來的寬額潇灑的郭沫若和夫人于立群。

    姗姗大姐又指給我看了周至柔、章伯鈞、左舜生、譚平山、陶行知等人,我也看到了程濤聲老伯。

    八路軍駐渝辦事處和《新華日報》工作人員也都來了。

    姗姗大姐開始了采訪,她很老練,認識的人也多。

    她讓我同她一起采訪邵力子,請邵談談觀感。

    邵力子笑而不語。

    訪問張瀾時,他表示希望雙方開誠布公地談判。

    訪問了黃炎培,黃說:“雙方直接談判很好,希望能談得有成效。

    ” 大家都在不斷打聽延安來的專機何時到達,機楊負責人說專機在十一點半起飛,大約三點鐘可以到達重慶。

    機場上常有飛機起落,但卻不是赫爾利大使的專機。

    過了三點三十分,兩架飛機飛來,其中一架是草綠色的三引擎巨型機,機身上有美國的五角星标志,在低空盤旋後降落在機場上。

    我同姗姗大姐從休息室裡跑出來,機場上足足有好幾百人,外國攝影記者沖鋒似的沖近前去搶拍鏡頭。

     機門開了!機場上響起一片掌聲。

    第一個出現在飛機門口的周恩來,穿的是他習慣穿的那套退了色的合身的淺藍布中山服。

    但他瞬即去到後面讓五十二歲身材高大的毛澤東主席出現在機艙門口。

    于是,我看到了毛澤東!他穿一套新的灰藍色中山服,衣服寬大,頭發較長,精神飽滿,健康愉快,手裡舉着一頂考克帽,揮動着向機場上歡迎的人群招呼。

    照相機的鎂光燈連連閃動,赫爾利陪着他下飛機。

    接着是張治中和周恩來、王若飛等。

    機場上洋溢着歡笑和掌聲。

     攝影記者包圍着拍照、拍電影紀錄片。

    中外記者一擁而上。

    歡迎的人們也包圍攏來。

    我被人群擠得同姗姗大姐分開了。

    隻見張治中給毛澤東介紹了周至柔,周恩來給毛澤東一個個介紹了不少人。

    毛澤東都微笑着一個個同他們熱烈握手。

    記者們擁上去,我也擁上去遞了名片,并且搶握到了毛澤東的手。

    我注意到,他左手的食指和中指是焦黃的。

    他一定吸煙很厲害。

    我聽到他握手時用穩重的湖南口音對歡迎者一一在說:“很感謝!”我慶幸自己有了握手的機會,卻又很懊悔當時自己太緊張,沒能抓住時機提出一個簡短重要的問題問一問,卻看見姗姗大姐不知向他問了一句什麼。

    姗姗大姐采訪上到底比我老練成熟。

     人牆圍得太緊密了,記者們将歡迎者都排擠在一邊了。

    忽然,周恩來在一邊高聲招手說:“新聞界的朋友們!請到這邊來吧!毛澤東主席有書面談話在這裡!”他手裡高高揚着一個大紙包,記者們馬上一窩蜂地擁到他身邊了。

    他微笑着散發中英文的書面談話。

    我也馬上拿到了一張。

    這是油印的,原文不長,主要說:目前最迫切者,為保證國内和平,實施民主政治,鞏固國内團結。

    國内政治上軍事上所存在的各項迫切問題,應在和平、民主、團結的基礎上加以合理解決,以期實現全國之統一,建立獨立、自由與富強的新中國。

     有的外國記者拿到了書面談話,搶到了新聞,馬上跳上吉普車飛也似的回去發報了。

    我将這份書面談話放進袋裡,看到毛澤東同許多各界來的歡迎人士握手後,同張治中、赫爾利、周恩來一起坐上了一列美國大使館的小汽車,說是去曾家岩五十号張治中官邸桂園休息并進食。

    我看看手表這時正是四點整。

    聽說晚上赴宴後,住化龍橋十八集團軍辦事處。

     在回來的路上,我輕聲問姗姗大姐:“你向毛澤東提了個什麼問題?”她輕聲答:“我問他在重慶打算住多少日子?他說:不能預料!” 姗姗大姐及時寫了一篇《九龍坡機場迎接毛先生》的特寫,拟發表在報上。

    她寫得飛快,一千多字花了不到三刻鐘。

    我給她補充了一些細節,她誇我記性好,眼光敏捷。

     我将毛澤東的書面談話帶回家給爸爸看,并談了機場的情況。

    他看了書面談話,說:“談得比較原則,但也隻能如此。

    一個獨立、自由、富強的新中國,我們等待得太久,也太向往了!” 我和爸爸有同感。

     [1]V字:代表Victory,勝利的意思。

     [2]忘川:希臘神話中的陰界河流,亡魂飲河水後,生前一切即遺忘淨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