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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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好以死解脫。

    信末注明:死後草草埋葬即可,但希望通知一下老友童霜威先生。

    他說,對爸爸有負疚之感,通知一下并無所求,僅是表示一點自殺前的感激與歉意而已。

     抗戰初褚之班在安慶同爸爸見面時的情景,他在河南界首接待我們時的情景,他從河南狼狽來到重慶投奔我們的情景,再加上他忽然成了富商忽而現在又成了光蛋自殺的情景,都在我腦際跑馬燈似的出現。

     悼喪回來,爸爸似乎有些傷感,我問:“褚的遺書上說對你負疚是什麼意思?”爸爸說:“誰知道呢?他死都死了,但也許戰前在南京時那次撒我傳單的就是他吧?” 我又問:“他遺書上說後悔成了商人是什麼意思?”爸爸說:“他本來是個法官,結果成了惟利是圖的商人,利用戰争發國難财,吃喝嫖賭,靈魂其實早已死了。

    人之将死,他後悔的也許是這一點吧?” 是呀,我想:人,在你有生之年,幹你能勝任的對衆人有益的工作并盡量幹得完美,這是最重要的。

    如果無自知之明,或随波逐流去幹不好的事,那就免不了失敗。

    誰能想到:抗戰勝利了,褚之班卻自殺了!不過,這兩天,聽說生意人自殺的并不是很少。

    房東陳太太的男人,聽說經商大蝕其本自殺未遂。

    陳太太雖是遭他遺棄的女人,卻每天都為他叩頭燒香求菩薩保佑。

     傍晚,又有一件意外的事,收到陳瑪荔派司機送來的信一封,内附請柬,是明晚勝利大廈舞會的。

    信上說:“久不見面了,《明鏡台》我早看到!想找個好點的工作嗎?很想同你談談。

    附請柬一張,是慶祝抗戰勝利舞會,明晚來慶祝慶祝吧!” 我覺得還是不去的好! 八月十五日,星期三 宋子文在莫斯科簽訂《中蘇友好同盟條約》,要點是:此約的簽訂在求中蘇兩國共同對日作戰,直到完全戰勝為止,并防止日本再度侵略。

    本約有效期為三十年。

    蘇聯向中國提供道義的、軍事的和其他物質援助,尊重中國對東三省的完全主權的承認,中國對該地區領土和行政的完整。

    在外蒙舉行公民投票,如民意贊成獨立則中國承認外蒙獨立等等。

    熟人中,有人說這個條約沒什麼重大意義,因蘇聯已經出兵;有的說,這條約蘇聯得了不少利益,很不值得;有的說,是拉攏讨好蘇聯對付中共的。

     今天,日本天皇廣播《停戰诏書》,發布敕令。

    依我看來,雖宣布了無條件投降,但字裡行間未承認日本所發動的侵略戰争是一個不正義的戰争,也不承認日本業已戰敗這一事實,而诿日本失敗之過在于盟軍的新炸彈與蘇聯的出兵。

    并在号召“建國”的背後埋下再圖報複的用心。

    我認為對侵略戰争采取不認賬和不承認的态度,是危險的。

    日本人民必須認識到這一點。

     日本天皇诏書廣播後,中美英蘇四國正式宣布接受日本無條件投降。

     從傍晚開始,陪都山城又陷入大遊行的狂歡。

    想去約寅兒一同遊行,但路上人太多,擠去很困難,我就獨自進入了陌生的遊行人海中。

    人潮滾滾,鑼鼓冬锵,鞭炮陣陣,口号聲此起彼落。

    美、蘇、英、法大使館的汽車駛過街頭,車頭上插的各國國旗,受到群衆夾道歡呼。

    美國兵也大批在街上,有的被群衆圍着拉手拍肩膀,有的手拿酒瓶遞給中國人喝酒。

    美國人和中國人都用手指做出V字慶祝勝利。

     遊行回來,已是深夜,十分疲勞,十分興奮,渾身汗濕,嗓子沙啞。

    洗澡換衣後,去看爸爸。

    爸爸說:他曾到陝西街看了一會兒遊行,但血壓高,心髒不适,早早就回來睡下了。

     外邊鞭炮聲終夜響起,類似除夕,襯得家裡分外寂寥。

     八月十六日,星期四 《中央日報》今天刊登八月十四日的一封電報全文如下: 萬急,延安 毛澤東先生勳鑒: 倭寇投降,世界永久和平局面,可期實現,舉凡國際國内各種重要問題,亟待解決,特請先生克日惠臨陪都,共同商讨,事關國家大計,幸勿吝駕,臨電不勝迫切懇盼之至。

     蔣中正未寒 一九四五年八月十四日 這邀請是真是假?《新華日報》宣稱:中共已擁有一百二十萬軍隊和二百二十萬民兵,十九個解放區,擁有一百萬平方公裡的土地。

    難道要用将毛澤東诓騙到重慶的辦法,像囚禁張學良似的囚禁他?還是要暗殺他?抑是估計他不會來重慶談判,卻假戲真做、制造空氣、制造對自己有利的輿論? 今天,下午在家裡同燕寅兒一起為《明鏡台》下一期籌劃稿件時,我笑着說:“‘貓’!記得我們打賭的事嗎?日本正式投降了,你算是輸了吧?” 寅兒笑得開心,說:“是的,确實輸了!說明你比我高明。

    ” “還記得我們賭的是什麼嗎?” 她搖着扇子說:“忘了!” “我記得,你可賴不了!” 她哈哈地笑起來:“好像我說過,我赢了,你得送一樣我最喜歡的東西給我!” “對呀!可是你沒這資格了,你輸了!我說的也是:我赢了,你得送樣我最喜歡的東西給我!” 她用扇子遮住嘴:“可是,我沒辦法把你最喜歡的東西送給你!” “為什麼?” “因為我知道你最喜歡的是歐陽。

    可是,我怎麼能把她找來送給你呢?況且,她已屬于别人,我想你不會……再說,她是軍統的人,你難道認為這無關緊要?” 她的話出我意外,突然使我難過。

    而我忽然感到她也黯然神傷。

    我倒懊悔不該談打賭的事了。

    我打岔地說:“别開玩笑,我賭的是東西,可不是人!” 她嚴肅地說:“家霆,不是開玩笑!你知道,我最喜歡的東西是什麼嗎?” 我搖搖頭。

     她說:“我最喜歡的東西是你的感情。

    ” 我感到尴尬。

    說實話,我不能不覺得她可愛。

    她确實是一個既美麗又可愛的女孩子。

    可是,我的心已經屬于歐陽,我不能也不應該背叛歐陽,我更不應該給寅兒的感情造成損害和創傷。

    因此,我坦率地說:“我這個人沒那麼好!我的感情對你不會意味着幸福!” 她搖搖頭,開朗快樂而美麗的臉上籠罩着一點憂郁,說:“不!你好!從你對歐陽,我就覺得你好。

    正因為你好,我才願意需要你的感情!” 我啞口無言了,隻能歎着氣搖着頭,說:“‘貓’,原諒我!我覺得你是一位非常好非常好的姑娘!但請理解我并且原諒我。

    抗戰勝利了,回下江去的日子不遠了。

    如果能到上海,我一定要找到歐陽的。

    我希望我們像現在這樣,是最好的朋友,有最好的友誼。

    一位哲人說過:‘欲望與感情是人性的發條,理性是統馭、調節它們的制動機。

    ’我現在就是用理性在控制自己。

    我希望你幸福。

    正是這樣,我更需要理智!” 她放下扇子說:“但是,我感到不幸福!” 我沒有再說什麼。

    臨别前,我說:“我要送你一首小詩。

    ”也不知為什麼,我将陳瑪荔放在針線包裡的那首英文詩寫下來給了她。

    這首詩,當初我看了兩遍就背熟了。

    我很難确切說出這首詩的含義是什麼,卻又覺得它能表達一些我難以表達的意思。

    也許,這就是詩的奇妙之處?為什麼這樣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