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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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元嵩從美國弄個榮譽法學博士頭銜鍍金歸來,也是深谙此道了。

    ”說畢,搖頭苦笑。

     見爸爸有些感慨,家霆有意岔開爸爸的思緒,問:“這店怎麼起了個這樣怪的名字?什麼意思?過去我不懂,現在思索了半天也還是不懂。

    ” 童霜威說:“這還是你媽媽當年在蘇州‘陸稿薦’店裡講給我聽的呢。

    想不到,一晃十幾年,現在我來講給你聽了。

    人生的事,真難預料。

    提起‘陸稿薦’的店名,有段傳說:清末蘇州觀前街上,有家陸記館店,開張後因為酒菜沒有特色,虧損很大,老闆想典去酒店回鄉務農。

    這天睡覺,忽見一個道人來了,老闆一看,這遊方道士過去常來乞讨,不過現在穿得十分體面,仙風道骨、氣度不凡了。

    道士說:‘我是呂洞賓,特來辭行,謝謝你平日經常接濟。

    你曾送我一床草墊,我留在我栖身的懸橋之下,那是寶物,速去取來!’老闆夢醒,趕到道士栖身的懸橋下,發現道士已死,便購買棺木掩埋,把草墊拿回家,但看來看去,并無什麼奇特,丢也不是,不丢也不是,最後将草墊扔在屋後柴堆上。

    哪知第二天,廚師抱柴把草墊也抱到竈前,扯一把草塞進竈去,一股香味充滿堂屋。

    鍋内做的醬肉、醬鴨等異香撲鼻。

    老闆忙将燒剩的草墊珍藏起來,每次取一小節生火,不論做什麼菜都特别味美可口。

    從此,陸家館店生意興隆門庭若市,店名改為‘陸草墊’。

    蘇州一些文人說這店名粗俗,取其諧音,改為‘陸稿薦’,名氣就越來越大了!” 家霆聽了,一邊吃着油酥麻雀,一邊連連點頭,說:“原來如此!我看是陸老闆生意蕭條,編造了這樣一個神仙故事招徕生意也未可知。

    ” 童霜威笑了,說:“也有可能!不過,幹什麼都要有特色,說不定原來這陸老闆用的廚子不行,沒有特色,沒有看家菜,後來雇的廚子在做醬肉、醬鴨上有特色,所以興旺起來。

    真正‘陸稿薦’的醬四喜肉,顔色紅豔,肥而不膩,吃到嘴裡就化,确是與衆不同有特色的。

    ”說到這裡,忽然觸動情懷,說:“我這人,一生不算得意,主要原因就像做生意沒有特色一樣,在這魍魉世界,隻好門庭冷落,不過我卻安之若素!别人哭笑我不管!” 家霆問:“怎麼呢?” 童霜威挑着面條說:“有的人會吹牛拍馬結黨營私擡轎奉迎;有的人會高唱和平賣國做漢奸;有的人會裝糊塗百事不問什麼正事都不幹;有的人會翻雲覆雨投機取巧出賣人;有的人會心毒手辣助纣為虐殺人不眨眼!……都各有特色。

    可是我呢?這些我都不會也不願幹!于是,隻能成為可有可無不需要的人了。

    像開了個店面,做不成生意。

    ” 家霆能體會到爸爸的感慨,這是些牢騷話,又都是真話。

    見今天是死去的媽媽的生辰,爸爸觸動情懷同心裡傷感有關,自己心裡也不禁耿耿,勸慰道:“其實,您的特色是有憂國憂民之心!您愛國,有民族氣節,希望國家富強。

    這特色,就值得人稱道。

    ” 父子倆悶悶吃掉了麻雀和排骨面。

    天熱,醬鴨似乎有點變味了,一盤醬鴨隻好剩下一大半。

    童霜威叫家霆去付了賬,兩人走出“陸稿薦”,童霜威不禁又想起當年與柳葦同在蘇州觀前街“陸稿薦”裡吃了鳝絲面帶了一包醬肉、一包醬鴨回去給兩個老人吃的情景了。

    家霆也因為思念起母親,連帶思念起忠華舅舅和歐陽素心來了。

    太陽暴曬,日光耀眼,山城的悶熱增加了父子兩人心上的惆怅。

    正在這時,忽然迎面撞見一個熟人:身材粗壯,臉上皮膚粗糙,一臉橘皮疙瘩,近視眼鏡下兩隻金魚眼配着一隻大蒜鼻子,模樣有點愚蠢,行動有點笨拙,熱呵呵地說:“啊呀,不是嘯天兄嗎?你什麼時候來的重慶?” 童霜威一看,原來是中央委員樂錦濤呀!忙叫家霆:“快叫樂老伯!” 自從去年夏秋之交到重慶,在于右任公館見到樂錦濤後,多蒙樂錦濤關心幫助出了個同杜月笙見面的主意,童霜威感情上對樂錦濤親近了不少,覺得這個喇嘛似的人還是很厚道很推心置腹的。

    這是途中相遇,馬上寒暄起來,互問近好。

     樂錦濤笑着打油說:“哈哈,嘯天兄!好個重慶城,山高路不平!沒有汽車坐,你我都步行!” 兩人為這在路邊哈哈笑了一陣。

    樂錦濤說:“華嚴經上雲:‘一念瞋心起,八萬障門開!’瞋恙無忍,就是煩惱。

    我對一切事都能看得開,看得穿,不煩惱。

    ” 童霜威點頭說是,向樂錦濤介紹了自己的近況。

    樂錦濤說:“好好好,你來重慶比在江津要好。

    你與我不同,你是有學問的人,遲早還是要青雲得意的。

    我已經老朽衰頹了,現在閑來無事,就是逛大街。

    今天路過一家書店,看到一本你的大作《曆代刑法論》的廣告,用大字寫在書店門口,我立刻想到了你,卻不知你大駕已經在重慶了!” 童霜威說:“拙作剛剛出書,我正想寄奉一本請你指正呢!”心中卻暗愧:啊呀,我送書卻把他給忘了,真不應該! 剛才童霜威談近況時,同方麗清離婚的事沒有說。

    誰知樂錦濤消息靈通,笑着說:“嘯天兄,聽說你去江津後,辦了離婚手續,現今一人獨處,是不是?” 童霜威隻好三言五語,把離婚的事講了。

     樂錦濤說:“佛經說:四大本空,五蘊非有,緣聚則合,緣散則離!聽說尊夫人貌美而不賢,你這下解脫了,也許倒是清淨。

    ”他也介紹了自己的近況,說:“我剛有些事去北碚回來,在北碚缙雲山還看望了太虛法師聽他講了經。

    北碚缙雲山風景秀麗,嘉陵江水色碧綠,北溫泉可以沐浴,我在缙雲寺裡住了一個月,人也發胖了。

    你不信佛,這我知道。

    但我勸你不妨到北碚一遊,我還想拜托你一件事哩!”說到這裡,看看站在一邊始終沉默聽着談話的家霆,忽然似有什麼話不好出口似的,說:“站在這裡談久了也太吃力。

    這樣吧,改天我到你新居拜望,我有事想與兄談談,我們好好再聊聊。

    ” 兩人告别分手。

     家霆敏感地說:“他好像有什麼話想講未講。

    ” 童霜威也思索着說:“呣!是好像這樣。

    ”心裡不禁想:他想與我談什麼事呢? [1]宋蘇轼七律《和子由渑池懷舊》中的頭二句。

     [2]《RedStarOverChina》:美國著名作家和記者斯諾一九二八年第一次來華,一九三六年訪問了我國陝北根據地,次年寫了此書,宣傳中國共産黨領導下的中國革命鬥争和工農紅軍的長征。

    此書後譯為《西行漫記》。

     [3]李濟深:此時任軍委會駐桂林辦公廳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