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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象不算壞。

    他這人對學生不用高壓手段,很少用開除、記過的辦法對付學生。

    他也不貪污學生的公費。

     李思鈞似乎不滿意家霆的回答,對着童霜威說:“鄧宣德這個人非換掉不可!我們是主張邵化來做校長的。

    ……” 家霆感到坐在那裡聽李思鈞談這些不合适,站起身來說:“爸爸,我去裡邊看看。

    ”又對李思鈞和錢敏敏說:“你們請坐。

    ”他走進自己那間靜悄悄的卧室,穿堂風将北面起居室的一扇門吹得“咿咿啞啞”響,隐約仍可以聽到外邊客廳裡李思鈞、錢敏敏和爸爸的談話聲。

     他卧室的桌上,放着一封厚厚的馮村來的挂号信。

    他坐在桌前的椅子上急忙将信和報紙看了。

    那種猜不透的、迷惘的、寂寞等待的情緒又彌漫心頭,心像裂開了似的痛苦。

    似乎在看水裡的雲影飄蕩,空落落地摸不着邊際。

    他深深歎了一口氣,呆呆坐着,思緒又飄渺起來。

     客廳裡的談話聲又傳來了。

    錢敏敏在講話,壓低了聲音,似是在說一件秘密,家霆卻能大緻聽清楚:“秘書長……續弦的事還是考慮一下的好。

    周秀珍……人很不錯……我們給您介紹。

    ……” 李思鈞也平靜地插話:“您年歲也大了,孩子也大了……總得有個人照顧照顧解解寂寞。

    ” 家霆警覺起來:原來給爸爸做媒來了!急切想知道爸爸态度怎樣。

    那個周秀珍,他知道,也常在江津街上見到,是縣裡一所女中的校長,縣黨部委員,一個又白又胖的老處女。

    四十來歲,老是穿件藍布旗袍,短發齊耳,臉上常常微笑。

    聽說對學校的教師和學生特别嚴厲,常當着學生面訓斥教師,平時不準學生看“閑書”,絕不許師生打扮,年輕女教師談戀愛也不允許。

    很小的事就常開除學生。

    因為白胖,學生給她起的綽号是“豬油”。

     隻聽童霜威在說:“啊啊,我一時還沒有這種打算呢!” 錢敏敏的聲音:“秘書長,您看看這前面院子裡的鄭琪,他的媒也是我做的。

    鄭太太是銀行出納,二婚,不像周秀珍是老小姐。

    鄭琪他老婆孩子那年在重慶防空洞大慘案死了後,他傷心透了,做法院院長,人給他取了個‘冷面院長’的綽号。

    去年結婚後,變了,哪天不是樂呵呵的。

    ……” 家霆似并不一定反對爸爸續弦,但經曆過方麗清這樣的後母,自然對這種事總有由本能産生的一種說不出的反感。

    尤其是錢敏敏夫婦來做媒,做的又是他平日印象不好的“豬油”周秀珍,心裡更不舒服,像置身在湫隘悶人的境地中。

     總算,聽到童霜威的話了:“謝謝你們了,這件事以後再談吧。

    ” 家霆不想再聽他們談話了,通過邊門由自己的卧室走進童霜威的卧室去。

     寫字桌上,攤開着紙張筆墨。

    一看就知爸爸在寫《曆代刑法論》。

    看樣子,李思鈞夫婦來時,爸爸正在寫,臨時擱下筆去會客的。

    他替爸爸将毛筆插入筆套,将銅墨盒蓋好。

    再一看,見有一隻大牛皮紙信封放在桌上,挂号寄來的。

    抽開一看,出乎意外的是張委任狀:“委任童霜威為國史館籌委會委員”。

    他心裡有些高興。

    自從來大後方後,爸爸受到冷落,現在這張委任狀突然從天而降,怎麼回事呢? 家霆又寂寞無聊地踱回自己卧室裡去,心裡想:我該寫封複信給馮村舅舅,請他繼續尋找歐陽,也要請他設法了解忠華舅舅在哪裡。

    人,并不是對所有的東西都敢奢望的。

    家霆始終記得歐陽素心曾經講過一則小故事給他聽:屠格涅夫有一次外出,遇見一個乞丐伸着枯瘦的手可憐地向他讨錢。

    屠格涅夫決定給錢,把手伸進口袋,忽然發現糟了,錢包沒有帶!隻得懷着十分愧疚的心情,拉着乞丐那肮髒的手握了握,說:“啊呀,真對不起!”乞丐卻緊緊握着屠格涅夫的手說:“啊,兄弟,謝謝你,你已經給得太多了!有你的這點誠意就足夠了!” 是呀!家霆現在感到自己就像一個貧窮的乞丐,多麼需要歐陽,多麼需要忠華舅舅,需要他們給那麼一點感情上的施舍呀!隻要知道他們在哪裡,隻要他們能突然出現在可以觸摸的面前,就夠了!那一切都滿足了!人在感情上需要的滿足有時是超越一切的。

    正如靳小翰昨天因為他哥哥戰死而号啕痛哭時,好友們對他的安慰終于減輕了他的傷心。

    小翰在家霆和施永桂送他上船時,深情地紅着眼圈說:“謝謝,謝謝你們。

    ”平時大家是從來不講客氣的好朋友,可是此時此刻,小翰的一聲“謝謝”卻如此深情。

    他不用“謝謝”怎麼來表達他的滿腔感情呢? 生活的真谛難以捕捉、難以理解,更難以揭示它永恒的奧秘。

    生活中的遭遇也一樣。

     家霆陷入了一種難以擺脫的壓抑與苦悶之中。

    所好,這時李思鈞夫婦走了,童霜威走進房來。

    “馮村的信看了?”父親問兒子,在椅子上坐了下來。

     “看了。

    ”家霆在自己床上坐着,問,“爸爸,您看怎麼辦?” 童霜威沉默了一下,歎口氣:“隻有繼續找。

    我思前想後,很怕這女孩子會不會出什麼事。

    現在特務太多了,她是從淪陷了的香港來的,她父親歐陽筱月又是那樣一個人物。

    ” “會出什麼事呢?”家霆驚叫起來。

    他覺得不可思議,卻又不能不承認父親閱曆多,政治上有經驗,推測并非一定是捕風捉影。

    他滿面愁雲了。

     童霜威又歎了一口氣:“我本想找葉秋萍打聽一下歐陽。

    但讓馮村去找,不合适。

    葉秋萍懷疑馮村是共産黨,我雖作過解釋,未必有用。

    ” 家霆沉默,歎了一口氣。

    歐陽失蹤的事尋找渺茫,心頭的辛酸也更濃了。

     童霜威好像是有心岔開話題,不想讓兒子太沉浸在焦慮之中,說:“昨天,突然收到一張委任狀。

    是個新成立的機構,實際也是個養老院,不知誰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