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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運動衣。

    和她有點熟悉之後,我才知道,她對我在槐樹上用望遠鏡看她是早有察覺的。

    但她就是不說破。

    有一天,我終于看到了一輩子都忘不了的場景。

    她在琴房裡,背朝着我,把運動衣脫掉,換上了白裙子。

    練琴的時候,她喜歡把窗子打開。

    我現在無法向你描述當時我看到一個成熟少女胴體時,那種平生僅有的感覺。

    我隻知道,這一瞬間,對我的生命具有革命性的意義。

    到現在我也不明白,她明明知道我能在樹上偷看到她換衣服,為什麼她還常常在換衣服時,忘記關窗子呢?我、天雄和她成為朋友後,她這種疏忽就更多了。

    在很多年裡,我一直認為她和我玩這種遊戲是出于愛,後來我才知道她這麼做可能更多因為少女的天性吧。

    現在,你對粉紅色還有疑問嗎?”齊懷仲搖搖頭,沒說話。

     陸承偉的表情變得複雜和痛苦起來,“在知青和工農兵大學時期,很多同學都開始談戀愛了,我卻對姑娘一點也提不起興趣。

    我一直認為她是愛我的,嫁給造反派司令王大海,是迫于家庭的壓力。

    我覺得我有責任把她從苦難中拯救出來。

    我一直想問問她,她多次在琴房換衣服,是不是對我産生了愛情。

    後來,我就去了美國。

    我幻想着有一天能把她找到。

    我确實找她找了很久找得很苦。

    ”說到這裡,他沉默了。

    過了良久,他喃喃道:“有一段,我很恨她。

    真的很恨她。

    那段時間,我真的絕望了,絕望了……你知道我的初夜在哪裡度過的嗎?你知道那是個什麼樣的女人?佛羅裡達州一個我已經忘了名字的小鎮。

    一個偷渡到美國的墨西哥妓女!……” 齊懷仲站起來,給陸承偉加了茶水。

    他實在沒想到陸承偉會有這麼一段不堪回首的感情史。

     陸承偉突然間笑了起來,“你不會以為我在編故事吧?我把我的童貞,搭上二十美金,送給了一個可能叫費爾德絲的混血墨西哥女人。

    我甚至沒有看清她長的什麼模樣,更不知道她有多大年紀。

    我隻記住了佛羅裡達小鎮秋天的月光和全世界妓女都會的專業的叫床聲……我無法遺忘掉這個恥辱的開端。

    你說,我這樣一顆破碎的心,還能夠完整地交給哪個女人?雙鳳嗎?喬妮嗎?她們能幫助我完成破心複原的夢想嗎?不能。

    她們無法進入我的曆史。

    你以為我不想過上正常人的生活?不!我做夢都在想。

    我希望我能再為愛燃燒一次,把這段肮髒的曆史燒個幹淨!我也清楚,我不可能再遇到什麼袁慧了。

    但我期待着遇上一個能讓我瘋狂的女人。

    挂上這個照片,我隻是想提醒自己:我還有希望!” 就在這個晚上,顧雙鳳漫無目的地在這個城市裡遊蕩了很久。

    路過幾家夜總會和酒吧門口,她很想進去徹底地瘋狂一次。

    子夜的時候,她走到了錦繡中華園。

    看見燈光裡那幢漂亮的白色小樓,顧雙鳳愣住了。

     錢林從黑暗裡出來了,走到栅欄邊上,陰陽怪氣地說:“這就是陸承偉的行宮吧?很漂亮,很漂亮,像一朵盛開的罂粟花。

    ”顧雙鳳厭惡地罵一句:“滾開!離我遠點!”錢林笑出一口白牙,“你的情緒很危險。

    我看見你在夜總會門口徘徊。

    你不知道單身女人走進夜總會有多危險!那些火眼金睛的媽咪,一眼就能看出你是個想瘋狂一下的女人。

    我害怕你突然失蹤,然後從報紙上看到因為逼你為娼,你殺了人或者跳樓自殺的報道。

    這個城市去年就出過這種案子。

    所以,我一直跟着你。

    想不到你又來了這裡……”顧雙鳳又罵一句:“滾開——” 錢林并不生氣,“這樣吧。

    你去敲門。

    如果房子裡确實沒有别的女孩子,他又把你留下了,我自己會走的。

    我知道你不會這麼做的,這會自讨沒趣!陸承偉是什麼人?政治上,他屬于太子黨。

    你想告他始亂之終棄之?經濟上,他已經是大資本家了。

    你能把他怎麼樣?這種事,我見得太多了。

    陸承偉還算他媽的不錯,沒有像扔破抹布一樣抛棄你,反而出兩百萬捧你,你還不知足?”顧雙鳳轉過身罵起來:“你他媽的算什麼東西!趁人之危,落井下石,哪一件是人幹的事!離我遠一點。

    ”錢林又湊近了一步,“我當然算不上什麼好東西。

    可我是愛你的。

    當然,我還有許多讓你不能容忍的毛病。

    譬如,雖然多情,卻不夠專一。

    其實,我這麼生活,也是現實給逼的。

    藝人,古時候和剃頭匠、吹鼓手一起,列在下九流裡,算什麼?現在呢,看上去熱熱鬧鬧,挺受人關注,像個角兒似的,其實呢,隻不過是裝飾政治開明、經濟繁榮的小花小草。

    成了大家,又能怎麼樣?就算登堂入室了?就算是,扮演的也不過是弄臣的角色。

    我就是這麼看自己的。

    ”顧雙鳳笑了,“你還算有點自知之明。

    ” 錢林伸手拍拍顧雙鳳的肩頭,“地位這麼低,就别再折磨自己了。

    ”把手搭在顧雙鳳的肩膀上了。

     顧雙鳳的身子抖一下,沒做别的動作,嘴裡說:“你想幹什麼?還想再扔塊大石頭?”錢林笑道:“我倆都在井下,同是天涯淪落人,怎麼朝你扔石頭?雙鳳,走,找個迪廳蹦蹦,喝兩杯,樂一樂,把這一頁翻過去。

    明天還有兩場重頭戲要拍呢。

    走吧。

    ”顧雙鳳長歎一聲,“你這個混蛋,活生生把我毀了,毀了……”轉過身伸出指頭點點錢林的腦門,“你這個魔鬼!堕落吧,堕落吧!走,瘋一次去。

    ” 兩人依偎着走到一條小街上,一招手,出租車停下了。

     “都得利”又接連開了三個分店後,史天雄覺得可以分心考慮點别的事情了。

    一個總店六個分店,隻要穩定發展到年底,“都得利”就具備了自身造血功能。

    自身有了造血功能,它在銀行眼裡就變成了合作的對象而不是扶持的對象,滾動發展的資金問題也就不存在了。

    總之,一切都很順利。

     這樣,陸承偉收購的公司就進入了史天雄的視野。

    從媒體上刊登的文章來看,陸川的小企業經過陸承偉一收購,真變得形勢一派大好起來。

    生産的産品都能找到市場,而且供不應求,工人們精神飽滿、鬥志昂揚、信心十足。

    綜合各方面的情況,史天雄得出一個初步判斷:陸川實業正在成為S省縣域企業改制的一個成功典型。

    秦思民帶來的好消息,簡直讓史天雄目瞪口呆了。

    秦思民說:“陸承偉接手第一個月,公司赢利超過百萬元。

    省上很重視陸川實業,已經準備在各個方面扶持它。

    說不定年底或者明年初,它真的就成了清江地區第一家上市公司了。

    江副省長已經去看兩次了。

    你的小舅子絕對是個人物。

    ” 周六一大早,史天雄決定見見陸承偉。

    他擔心這一切都是陸承偉操縱出來的。

    這事又得到了陸震天的支持,如果将來出了什麼醜聞,可怎麼收場!何況,臨來西平前,史天雄還從陸震天那裡接受一個任務:監督陸承偉。

     進門看見牆上袁慧的大照片,史天雄怔住了。

     陸承偉道:“這張照片,袁慧也送給你一張。

    我記得我姐把它撕了。

    她确實有一種超越時空的美麗。

    你這個大忙人光臨,肯定有貴幹。

    喝茶還是喝咖啡?可惜雙鳳不在,她煮哥倫比亞生咖啡,是一絕。

    ”史天雄坐下來,“綠茶吧。

    你的舞蹈演員呢?她看你這麼懷舊,沒有反應?”陸承偉泡着茶,說道:“正在實現偉大表演藝術家的夢想。

    你肯定沒時間看報,對了,媒體爆炒雙鳳片酬那些天,你正被錢搞得焦頭爛額。

    一個偉大的女演員,需要一支優秀的男性接力隊捧送,我這一棒已經跑完了。

    從報上看,你們‘都得利’的步子邁得很大。

    薄利需要多銷,多銷需要規模,規模一大,就會變成衆矢之的。

    日理萬機的史總經理光臨,恐怕不是來過問我的私生活的吧?” 史天雄道:“下一個受害者,不知道是誰。

    你的生活方式,我一向瞧不上。

    今天我來,主要是向你讨教的。

    你的魔術已經引得滿堂喝彩了。

    我也搞了一段商業了,我想不通你的錢怎麼會賺得那麼容易。

    我記得你一刀宰過陸川兩千萬,可轉眼間,你又變成陸川人心中的英雄了。

    ”陸承偉笑了,“這是學生的口吻嗎?倒像是個教師爺。

    天雄,孟子說,通向不朽的道路有三條,一是立功,二是立德,三是立言。

    我隻能走立功的路。

    将來,别的人怎麼評價我,我不知道,但陸川人會怎麼說,我能想得到,我真的會是英雄。

    至于我做什麼,目前沒必要告訴你。

    你隻用相信我不會違法亂紀就夠了。

    ” 史天雄隻好說:“千萬不能糊弄爸爸。

    ” 陸承偉道:“放心吧。

    将來讓爸爸傷心的,是你。

    難道你真要和我姐打一場内戰嗎?” 史天雄站起來說:“我不會是戰争的發動者。

    ” 陸承偉嚴肅地說:“誰發動,結果都一樣。

    你的妻子是個女人。

    她兩次來西平,你都沒有陪她……這對你,也沒什麼好處。

    你還是用點心考慮考慮你們倆的事吧!” 史天雄說:“謝謝你的提醒。

    我走了。

    ”走到門口,扭頭看看牆上的照片,問道:“這時候挂這張照片,什麼意思?” 陸承偉神秘地說:“如果上帝可憐我,肯定會讓我再碰見那個和她長得很像的女人。

    會的,我相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