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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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分,沒發現骨頭和肌腱中間還卡了一塊,又多當了半年瘸子。

    你是無事不登三寶殿,是不是老毛病又犯了?”史天雄一愣,笑道:“我隻是來看看生死之交的老戰友。

    ” 劉玉林站起來,伸出手指點點史天雄,“未必吧。

    哪一級政府官員,不做日理兩萬機的秀?看老戰友,還是生死之交的老戰友,哄誰呀!”眯眼看看楊世光,“這上校先生好面熟,也是生死之交?”楊世光十八年後見到救命恩人,激動得大氣都不敢出,見劉玉林還記得自己,忙把上衣掀起來,指着自己的肚子說:“劉醫生,這裡還留着你的針線活呢。

    不是救我,你也不會……” 劉玉林舉手道:“得,得。

    生死之交,别玩這種裡格楞,我隻信個緣字。

    這些年,你肚子呀什麼的,做什麼運動,沒什麼不方便吧?結婚了沒有?”楊世光疑惑地看看劉玉林,遲疑道:“兒子九歲了,肚子沒問題呀。

    ”劉玉林自得地笑笑,“那就算我的十佳針線活之一了。

    戰地救護,一般都是保命。

    一看你那個家夥,就知道你還沒開過苞。

    心裡就想:可别把活兒做粗糙了,日後影響他的房事質量,天天晚上挨他的罵。

    ”說得三個人都大笑起來。

     說笑一會兒,史天雄說到了自己的傷腿。

    劉玉林指指牆角堆放的三個大紙箱,“不打自招了吧?腿不疼,也想不起我這個老戰友。

    這是我給你配好的十二服藥,一服熬四斤藥湯,吃三天,飯前飯後各一次,不要間斷。

    ” 史天雄打開一個大紙箱,看見一服藥的紙包竟像大号西瓜,遲遲疑疑拿出一包,掂了又掂,說道:“看樣子有兩斤吧?你這是醫人還是醫牛?搞錯沒有?”劉玉林白了史天雄一眼,“到底是副司長了,看你嬌貴的。

    怕死就别吃。

    你這病根生在開了刀又匆忙縫合這個過程,濕氣和瘀血附了骨了。

    人過四十陽氣衰,秋天一到,陰氣就盛,體内陽氣抵不住,它就開始作怪了。

    不早根治,有你受的罪。

    濕氣入侵了十幾年,已成氣候,小打小鬧治,鎮不住它,隻能招惹它的瘋狂報複。

    ”楊世光小聲感歎道:“聽上去很有點深意。

    ”劉玉林鼻子哼了一聲,“不隻是聽上去有深意!亂世行重典,沉疴下重藥,聽說過吧?道理好像人人都明白,用于行動就難了。

    不是我進了大境界,也不會開這種藥方。

    吃吧,毒不死你,肯定能把病治好。

    ”史天雄早信了,說道:“這一服藥要多少錢?”劉玉林把臉一沉,“别提錢不錢的,提了我不高興。

    ” 晚上,劉玉林做東請史天雄和楊世光到東來順吃涮羊肉。

    三個一起度過鬼門關的男人十八年後又一次聚一起,自有說不完的話,還沒覺得盡興,已吃喝到了子夜時分,四十二盤小尾寒羊肉,兩斤半枸杞二鍋頭,讓東來順見多識廣的招待也吃驚不小。

     史天雄開車回到景山後街家裡,才感到酒勁上來了,搬紙箱子時,步子多少有點蹒跚。

    陸小藝穿着棉睡袍下了樓,沉着臉問:“什麼東西?”史天雄搬進來最後一箱,打個酒嗝道:“中藥。

    ”陸小藝又問:“誰的藥?”史天雄邊上樓梯邊答:“我的藥。

    ”陸小藝追過去,言語有些帶氣了,“你知道現在幾點了?”史天雄徑直走進卧室,硬硬地答道:“不知道。

    ” 陸小藝跟進去,把門關上,提高嗓音道:“你喝了這麼多酒,酒後駕車,還挺有理的。

    為什麼連個電話都不打?四點半你就不在單位了。

    ” 史天雄抹把臉,脫了衣服倒頭就睡。

    陸小藝一把扯掉被子,“先别睡,有要緊的事需要談談。

    ”史天雄盤腿坐在床上,兩手一攤,“一個戰友來了,陪我去看病,然後去東來順吃涮羊肉。

    沒參與任何娛樂活動。

    你還想問什麼?”陸小藝冷笑道:“副司長都不想幹了,我當妻子的,不該問嗎?”史天雄有些驚訝,咂咂嘴沒說話。

     陸小藝雙手抱着肩,在史天雄面前來回踱幾步,“紅太陽早不是十年前的紅太陽了。

    你看承業二哥老成什麼樣子了!你别以為你會玩魔術,這是在玩火!”溫和而自得地看着丈夫笑笑,繼續說:“現在,中國有多少事能保密?下午兩三點鐘,你把請調報告交給陳部長。

    四點十分,大哥就從青海給我打了電話,問我知不知道這回事……”史天雄搖搖頭,歎口氣道:“這個陳部長,真是……”陸小藝抿嘴一笑,聳聳肩道:“很正常嘛。

    你是陸震天的女婿,陸承志副部長的妹夫,陳東陽當然應該這樣處理。

    換一個沒有任何背景的副司長試試,明天就能得到去紅太陽任職的調令……” 史天雄感到渾身有點發冷,想把被子扯過來躺下,目光朝從床那頭溜到地毯上的被子探探,沒有動手去拉,集中精力抗拒着已經透過皮膚朝着骨頭逼近的寒冷,但還是打了一個冷顫。

    這一瞬間,任何重要的事情都顯得毫無意義了,他隻在等待一縷能抵禦寒冷的溫暖…… 陸小藝的苦口婆心正在逐步深入,“……你做事從來很穩健,這次是怎麼了?再過三五年,你就是這個家的中心了。

    中國的什麼能世襲?沒有。

    一切都得處心積慮謀劃。

    你四十一歲當副司長,如今又是黨的高層後備幹部人選,這些東西容易得到嗎?不容易呀……” 史天雄的思緒不知怎麼就遊弋到了他與陸小藝的夫妻關系最為微妙脆弱的那個時段裡。

    一些早認為遺忘了的細節,像一層沾着毒素、跳動着邪惡小精靈的一層層水泡,頃刻間就把整個腦海彌漫了。

    從軍隊轉業到地方工作,說得出口的必然理由很多,但史天雄心裡清楚,讓他最終放棄将軍夢想的原因,很可能隻是想結束對妻子不忠猜測帶來的痛徹入骨的折磨。

    十年前,史天雄從集團軍作戰處調到新成立的舟橋團任團長,一年半沒回北京探親。

    再見到妻子,他忽然間發現自己在夫妻生活方面,和陸小藝相比,已經有了初中生和研究生之間的差距了。

    開始的一段時間,他感到十分滿足,甚至成了小别勝新婚的忠實擁戴者。

    假期結束時,他突然間意識到他很可能把複雜的問題想簡單了。

    如果床笫上的技術都可無師自通,世上就不可能出現《素女經》這一類書籍。

    回部隊的前夜,陸小藝沒有像從前一樣,創造出事後可以回味幾個月的纏綿,這一細節加重了他的疑惑。

    兩個月後,史天雄第一次以突然襲擊的方式,突然出現在陸小藝面前。

    那一夜,陸小藝根本沒有進入角色。

    冷戰開始了。

    陸小藝對丈夫提出的疑問沒做正面回答,隻是說:“請相信我是愛你的。

    我當然很需要你能經常陪陪我。

    ”海灣戰争剛剛結束,史天雄下了脫軍裝的決心。

    那時,他已經意識到,中國軍隊在社會中真的不再有舉足輕重的中心地位了,一顆将星的重量已經無法讓他感到可以别無所求。

    八年過去了,生命的重量有多少可以引以為豪壯的增加?這很可怕。

    更可怕的是,自己對婚姻的妥協,并沒有換來妻子的珍視。

    如果小藝心裡對自己還有一縷愛情,她怎麼能意識不到此時丈夫需要的隻是掉在地闆上的棉被?!史天雄有點憤怒了。

     陸小藝仍在按自己的思路說着:“……中國的情況,你比我看得更深更透。

    紅太陽這種大企業,已經病入膏肓了。

    現在你應該想如何讓二哥體面地跳出火坑。

    你是四十幾歲的人了,哪大哪小你看不出來?以你的身份和咱們家的背景,誰能相信你到紅太陽的誠意?你就不怕别人說你這是以退為進,搶在機構改革前伸手要官?……” 史天雄一句也聽不進去了,憤怒已經轉化為悲哀了。

    這一瞬間,他腦子裡突然閃出了這樣一個念頭:我真的沒法離開這個家嗎?即便如此,他還是期待着陸小藝能發現他此時的寒冷,彎腰把被子拾起來,披在他的身上。

    他感到鼻子發癢,接着,打了一個響亮的噴嚏。

     陸小藝仍在頭頭是道地分析着,“……陳東陽還算懂規矩,沒有公事公辦。

    等大哥回來,你把申請收回吧。

    收回了,這件事就過去了……” 史天雄帶着絕望的情緒跳下床,拾起被子,重新躺下,然後關掉自己一邊的床頭燈,說道:“不早了,睡吧。

    ”陸小藝愣愣地看着史天雄,問道:“你還沒有表态呢!”史天雄翻了妻子一眼,假睡着說:“謝謝你的提醒。

    我知道該怎麼做。

    我已經四十多了。

    ” 遠在西南的紅太陽電子集團公司總裁兼黨委書記陸承業,也在第一時間得到了史天雄要求到紅太陽任職的消息。

    陸小藝在電話裡警告說:“天雄這是在玩火。

    二哥,你必須阻止他。

    陸家隻有一盤棋,一步走錯,可能全盤皆輸。

    天雄不能去,你也不能在紅太陽久呆了。

    ” 身處險境的陸承業盼一個得力助手已經盼了多年,盼得望眼欲穿、頭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