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二節

關燈
家在大理已無親人,不必回到原籍。

    安甯那片小樹林中亮祖曾經舞刀的地方,正是合适的墓地。

     弗之說:“軍人本不在乎葬身之地,亮祖兄總算親眼看到了勝利。

    隻是他死得突然,不知有沒有什麼未了之事。

    ” 穎書告訴了他所知道的一切,并拿出遺書請弗之、碧初看。

     弗之歎道:“我明白了,亮祖兄所想的正是千萬中國人想的。

    他用一死來表達。

    ” 千萬中國人所想的并不能見諸報端。

    幾天後,報紙上登出一則小消息:抗日将領嚴亮祖心髒病突發,不幸逝世。

     江昉見報,和弗之談起,說:“嚴軍長身體很好,怎麼這樣突然?”弗之講了經過,江昉道:“嚴軍長表示了不打内戰的決心,這是死谏啊,其悲壯不下于戰死沙場。

    他是用血肉之軀表達自己的意見,我們隻會用筆墨。

    ” 弗之說:“官方要盡量縮小他的影響,所以,發那樣一條小消息。

    ”江昉歎息。

     弗之寫了一篇文章,闡述嚴亮祖之死的意義,送給相熟的報社。

     編輯看過,說:“孟先生叫我們為難了,嚴亮祖軍長的逝世當然令人惋惜,但他是患病身亡,不好聯系到反内戰。

    ”不肯發表。

     弗之無奈,回家和碧初談論,都覺得從某種意義上講,亮祖之死和呂老人有相似之處,卻心照不宣,都沒有說出來。

     軍部留守處派人到嚴家,建議開吊、下葬合并舉行。

    殷長官那裡也有人來,大家商量後都認為盡快下葬為好。

     葬地沒有問題,葬法是慧書最擔心的,她估計穎書會提出兩棺合冢,先和母親商議對策。

     素初說:“聽其自然。

    ” 慧書不滿地說:“總要有人說話啊。

    如果聽其自然,那就是聽哥哥的了。

    ” 素初道:“也不是。

    ” 慧書說:“反正我不同意兩棺合冢,那樣的話将來娘放在哪裡?” 素初不語,手捋佛珠,喃喃誦經。

     後來穎書并沒有提出具體意見,倒是說:“要看親娘怎麼樣想。

    ”素初隻看着慧書不說話。

     慧書有些着急,說:“娘,你說一句啊!” 素初說:“怎樣葬我都沒有意見,不過我們都該聽祖母的話。

    ” 亮祖的母親素來反對荷珠,這是大家都知道的。

    穎書便明白了。

     亮祖下葬的那天,軍政兩方都有人來,還有一些親友。

    殷長官一身戎裝,和夫人一起,直接去了墓地。

     墓碑已經立起,棺木已在穴中,兩穴兩碑,一大一小,相依為伴。

    大碑上赫然刻着:“愛國軍人嚴亮祖将軍之墓”。

    小碑是經過研究的,因不知荷珠本來姓氏,寫的是:“嚴府荷珠之墓”。

    墓地兩旁各有四名兵士荷槍站立。

     殷長官在嚴亮祖墓前作了簡短講話,他說:“嚴亮祖軍長是愛國抗日軍人,是人人皆知的。

    他打過的戰役、立下的功勞也是人人皆知的。

    他做到了古訓‘武将不惜死’。

    現在,在可以不死的時候,他還是不惜一死。

    也許,他有幾分迂,但他真是十分可敬。

    我從來就敬重他,現在更敬重他。

    ” 講完,轉過身帶頭和将領們一起舉手向嚴亮祖敬禮。

     殷長官沒有在講話中申述亮祖的遺願,他已将遺書上呈,并且做了詳細說明。

    如果他能夠,他還要勸共産黨也不要打内戰。

    他認為,打内戰的主要原因在共産黨,國府為了維持秩序,不得不打。

    現在的形勢如同一駕下坡的馬車,已經無法逆轉。

     殷夫人随大家行禮,并向嚴家人慰問後,自到荷珠墓前站了片刻。

     孟家人都去參加葬禮,還有李之薇和呂香閣。

     之薇和嵋在一起向嚴亮祖墓鞠躬,也向荷珠墓鞠躬。

    她倆覺得荷珠的死很奇特也很壯烈。

     呂香閣也鞠躬,她心中很平靜。

    這兩個人就是活着,對她也沒有用處了。

    她低聲問一個認識的護兵:“那些野物還在嗎?”護兵點頭。

    香閣想,她可以轉手賣給和美娟,也許能賺一點。

     人漸漸散盡了,士兵也撤去,隻剩下這一塊墓地。

    隔着綠樹,是空曠的田野。

     天色陰暗,忽然飄起雨來。

    雨絲中,田野上,一個人在慢慢行走。

    他走得很艱難,還摔了一跤,是個跛子。

    他跨過田埂,繞過綠樹,走到嚴亮祖墳前,三鞠躬後,雙手抱住石碑,痛哭不已。

     雨絲不斷飄落,很快澆濕了一大一小兩座新墳。

    青草還沒有将它們覆蓋,那不會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