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一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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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大家的事情,你盡管放心!” 次日清晨,嚴穎書率領行政人員,帶着應用物資分乘幾輛大卡車,丁醫生率領幾乎是全部醫務人員乘最後兩輛卡車,在晨曦中出發了。

    醫院立刻顯得空蕩蕩的,留守人員站在大門口送行,向遠去的車隊揮手。

    陳大富臉上不自覺地露出一絲笑意。

     “爹,”架拐的女孩不知什麼時候出現了,她拉拉爹的衣袖小心地說,“我媽喊你回家一趟。

    ” 陳大富已經好幾天沒有回家了,其實他的家就在醫院旁邊。

     “院裡事情多,沒看見剛出發麼!家裡有事麼?”陳大富仍看着遠去的車隊。

     “沒有什麼事,不過喊你回家吃碗熱湯米線。

    ”女孩擡頭望着父親,眼睛活潑地轉動,像一隻靈巧的小松鼠,盡管她的腿不聽使喚。

     “吃米線是什麼大事?!”陳大富心裡一陣暖熱,登時想起自己确有幾天沒有好好吃東西了。

     女孩又拉了拉父親的衣襟,這是叮囑。

    “我先回去。

    ”她走了幾步,又轉過頭說。

     陳大富回到辦公室,把小陳找來,兩人密談了一陣,又到各處察看了一番,便回家去了。

     醫院旁邊有兩排簡陋的房屋,是醫院自建的家屬宿舍。

    陳大富家占了兩間,一間他和妻子住,一間孩子們住。

    門前豆棚瓜架,倒有些鄉村閑景。

    他一走進家門,孩子們一齊大聲喊爹,有的跑過來,有的在原處做着什麼。

     除了那架拐的女孩桑葉,這些孩子都是保山大劫難後,陳大富收養的孤兒。

    最小的一個當時不過幾個月,正在已死去的母親身旁哭,陳大富把她從血泊中抱起來,她忽然不哭了,盯着他看。

    陳大富站在屍首堆旁、碎石瓦礫之中立下決心,一定要把這孩子養大,叫日本人看看。

    這孩子的名字就叫抗日,現在已經兩歲多了,被母親背在背上,小腦袋歪在一邊睡着了。

    一個五歲大的男孩是從垃圾堆邊撿來的,這孩子知道自己的名字叫救國,姓什麼卻說不清。

    另外兩個男孩都是八九歲,他們是兄弟,姓萬,一個叫保中,一個叫保華。

    在震耳欲聾的飛機聲中,連串的炸彈從空中落下,人群在街上亂跑,他們随着父母要跑出城去,在混亂中失散了。

    保中不知怎麼掉在了河裡,保華趴在岸邊喊救命。

    當時陳大富正走過河邊,撈起水中的孩子,想交還他們的父母,可是再也找不到了。

    兩個孩子的父母和許多中國保山的平民老百姓一樣,化成了泥土,化成了灰煙。

    以後陳大富想把孩子送到救濟機關,可那時孤兒院還沒有成立,隻好留在家中。

    他們自己的孩子死了兩個,撿回四個,又是一個熱熱鬧鬧的家。

     兩個男孩跑過來搬凳子擦桌子。

    桑葉坐在地下一個小凳上,守着一個大簸籮,正在剝玉米粒。

    她剝得很快,兩個玉米一蹭一蹭,金黃的玉米粒雨點似的落下來。

     妻子五翠默默地看了丈夫一眼,端過一碗米線,低聲說:“有肉末。

    ”米線碗上冒着熱氣,油汪汪的,漂着幾片碧綠的青菜。

     陳大富說了一聲“好”,坐下稀裡呼噜吃起來,把肉末和青菜嚼得很響。

     五翠坐在桌子對面,默默地看着他。

    “他們上戰場了,我們也要等着接收傷員。

    ”他似乎是自言自語。

    他們家從來都是他一個人說話。

    五翠的話極少,可能因為需要她做的事太多了。

     這時她走到爐竈旁,拿起煮米線的小銅鍋,把裡面的東西全添在陳大富的碗中。

    又從蒸鍋裡取出米飯做了兩個飯團,塞了些腌菜和辣椒,發給兩個大些的男孩,他們要上學去。

    自己又到屋外喂豬去了。

     太陽已經升得很高。

    兩個男孩舉着飯團,出門去上學,一路走一路吃。

    他們從來都是這樣,從不鬧胃病。

    他們在平地上跑,有小溝小河就跳過去,還不時你打我一下,我打你一下。

     陳大富困極了,他要休息一下,告訴桑葉他要睡兩個鐘頭。

    牆邊條幾上擺着一隻雙鈴鬧鐘,這是他們家的一件貴重物品。

     陳大富以為自己一躺下就能睡着,他需要休息,可是他卻睡不着。

    許多他不願回想的事纏着他,使他不能進入夢鄉。

     他原在保山市一家小醫院工作,在城裡有兩間小房。

    桑葉是他們最大的孩子,另外兩個都是男孩。

    在刹那間,隻剩了他和妻子和桑葉,别的什麼都沒有了。

    沒有工作,沒有家,有的是嗷嗷待哺的一堆撿來的孤兒。

    他和五翠對他們很好,尤其是對抗日。

    怎麼能活過來,他現在都很難想象。

    孤兒院成立以後,他們又想送走保中、保華。

    兩個孩子跪下來哭着說,現在的爹媽就是親人,不願意去孤兒院。

    爹已經救過他們,兩人的命都是爹給的,以後活命還是要靠爹媽。

    他們很快就能幹活,會報答爹媽的。

    五翠先說:“留下吧,哪裡也莫去。

    ”陳大富說不出話,好像是點了點頭。

    五翠抱起抗日,指着幾個男孩說大哥、二哥、三哥。

    桑葉那時還沒有拐杖,坐在床上叫:“我是姐姐。

    ”說着嗚嗚地哭了。

    五翠也哭了,陳大富的眼淚也流了下來。

    這是上天送來的孩子,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