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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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到新年了,醫院工會給每個職工分了一隻肉雞,兩條鲢魚。

    專門開來一輛運輸活魚的卡車,一條條都活蹦亂跳;雞則凍得硬邦邦的。

    冰鋒下了班,又在新街口副食商場買了幾樣素菜,一起帶上去看小妹。

     好久沒來,整個家重新布置過了。

    小妹原來住的房間改為客廳兼餐廳,添了一兩件家具,一看就是在信托商店買的,雖然是舊貨,材質、樣式都不錯,還是别緻的黑色,市面上出售的家具,隻有淺黃和深棕兩色。

    小妹搬進了旁邊那間較大的房間,換了個瓦數大的燈泡,屋裡亮堂多了。

    單人床換成了一張Queensize的雙人床,也是舊的,床頭櫃上擺着一小盆水仙,已經抽箭開花,有股淡淡的幽香。

    電視機移到了床腳對面。

    供暖還是不足,用上了那個電暖氣。

    牆上懸挂母親遺像的位置,換成了一個盤面印有鐵臂阿童木形象的粉色小挂鐘。

    這裡似乎不再是曆史的某個角落,開始跟上時間的腳步了。

     小妹在自己新的卧室裡。

    她穿了件兔皮坎肩,戴着一副套袖,正坐在對着窗戶的縫紉機前做一件黑色哔叽西裝上衣,還沒有上袖子。

    旁邊的衣架上,挂着一套做好了的西裝,款式、料子和顔色都與正在做的一樣。

    冰鋒從書包裡取出帶給她的兩本服裝剪裁書,一套四種款式的連衣裙紙樣。

    然後到廚房把魚辭了。

    拉開冰箱的門,冷凍室擺得滿滿的,好不容易才把雞和一條魚塞進去。

    冷藏室有不少蔬菜,還有一盤剩餃子,蒙着保鮮膜。

    他不記得小妹會包餃子,更甭提包得這麼好了。

     小妹是冰鋒在北京唯一的親屬,他一直擔心将來多少會牽連到她。

    但現在不免感到釋然,看來她的生活已經翻開新的一頁,甚至也許還有了一個照顧她的人。

    他用高壓鍋煮上飯,又用心地燒了幾個菜。

    煤氣竈好像修理過,比上次用時火苗變均勻了,也沒有那麼大的怪味了。

    竈台一角,還擺着一罐廚房清潔劑。

     兄妹倆一邊吃飯,一邊随便聊着。

    小妹告訴他,最近市場上出現了一種電冰箱,說是東芝牌的,其實是用日本和南朝鮮的零件組裝的,價錢卻跟進口原裝的差不多,有一千五百八十塊和一千六百二十塊的兩種。

    好多買了的正鬧着退貨呢。

    東芝牌英文是“TOSHIBA”,這種冰箱牌子是“TOSHTBO”,譯出來就是“東珠”。

    她一個字母、一個字母地念這兩個詞,還在一張紙上寫下來。

    冰鋒覺得,那動作就像是故去的母親。

    小妹又說,可惜咱家冰箱買早了,現在時興雙開門的了。

    冰鋒稍覺不快,要是再晚些買,母親這輩子壓根兒就用不上了。

    但他隻是說,我買的比你們晚,也是單開門的。

    等過幾年再換一台吧。

     小妹心情很好,話頭從這兒一下子跳到那兒。

    她說,你知道嗎,張行被抓了,就是那個唱歌的,據說犯了流氓罪。

    又說,好些東西要漲價了,我買了幾瓶菜籽油存着。

    聽說毛線也要漲價呢。

    吃完飯,她起身取來一個包得方方正正的小紙包,遞給哥哥,說,那天我去王府井,碧春茶莊有賣福建茉莉花茶的,有龍團珠、黃金毫、毛尖,好幾種呢。

    售貨員說北京從沒賣過,我就給你買了二兩。

    冰鋒說,以後别瞎花錢了。

    小妹說,正想跟你說别挑眼呢,我買的是最便宜的毛尖。

     冰鋒從書包裡拿出三百塊現金,還有去年買的二百塊國庫券,放在桌上。

    小妹說,哪兒有這麼貴啊?冰鋒說,這是送給你的。

    他沒有提到,前些時自己路過王府井,百貨大樓南門對過的照相器材專業店在賣日本進口亞西卡FX-3型單鏡頭反光照相機,六百五十塊一台。

    他看了有些動心,打算回家去取錢,不夠的再借點,但半路上打消了念頭。

    現在拿出來的,就是那筆錢,也是他的全部财産了。

     小妹道聲謝謝,沒有過多推讓。

    看見連國庫券也給她了,似乎稍覺奇怪,但也沒說什麼。

    她說,有個朋友,能把人民币給換成外彙券。

    冰鋒說,也好。

    留神别讓人家切了彙啊。

    我可能有一段時間不能來看你了。

    小妹低聲說,你忙。

     這之後她的話明顯少了,近乎沉默。

    冰鋒隐約感覺别具意味,似乎有所勸誡,或有所非議。

    但她始終沒開口,他也就什麼都不能講。

    隻是有一搭沒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