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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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後續部分發表後,我再寄給你。

     中國當代文學,包括詩歌在内,幾年前即已“從頭開始”。

    第一次浪潮主要是意識形态上的反撥,那些作品已經結束了使命,與此同時,自己的生命也結束了。

    第二次浪潮則需要作家創作出那種既直達人類靈魂的幽微之處,又直達曆史與現實的幽微之處,真正擁有強大而持久的生命力的作品。

    這是一個難得的機會,我們必須抓住。

    錯過的話,可能就再也沒有出頭之日了。

    希望我的文章能對文學的第二次浪潮起到啟示錄的作用。

    祝 筆健! 楊明 “祝”字前面,原來有一句“對我來說,言不再輕,人不複微,在此一舉”,被劃掉了。

    冰鋒把雜志都翻了翻,其中一本南方的市級刊物,末尾一頁補白的位置,有署名“葉生”的《詩二首》: 一 淚水也是要積攢的啊 一滴滴收藏在眼睛裡 雖然心中還有一片汪洋 二 你夢裡沒見到我 我見到你的夢 我見到你忘了你的夢 我忘了告訴你 我連我都忘了 冰鋒還是第一次讀到葉生的詩,覺得哀婉凄切,令人感傷。

    近來他偶爾也想起她。

    他曾在報上看到消息,中央美院陳列館舉辦美國馬裡蘭藝術學院版畫展覽,展出該學院版畫系三十二名師生的五十幅作品,打算去看看,想起葉生也會感興趣的,怕撞見了,就打消了念頭。

    鐵鋒約他去工體觀看首屆柯達杯世界錦标賽,共有十六支十六歲以下的少年足球隊參加,他想起葉生在看台上起身歡呼的模樣,于是也回避了。

    有一次路過正義路,街頭那座名為“求知”的石膏塑像,近來換成了漢白玉的了,他想起曾和她一起在這裡開過玩笑。

    還有前兩天,他在王府井書店買到一本小庫爾特·馮尼格的《五号屠場囚犯》,算是“黑色幽默”的重要作品,想起葉生已經畢業了,不知道對此是否還感興趣。

     冰鋒躺在床上看另外幾本雜志,差不多每本都有Apple的作品,末尾或附一篇鑒賞文章,或附兩篇觀點相反的争論文章,看來她在持續走紅。

    楊明的文章題為“後朦胧詩時代(一)”,是半論辯半宣言的寫法,一再舉顧城的《一代人》為例,估計是根據葉生說過的那篇舊文章改寫的吧。

    冰鋒對文學已經失去了興趣,想起過去拉幫結隊地搞文學,更感到可笑。

    雖然他記得楊明講過,搞文學就得抱團,共同打出旗幟,才有可能成事,就像海明威說的,一個人單槍匹馬是什麼也幹不成的。

    他沒有給楊明回信,也不知道這篇文章是否會接着寫下去,一共要寫多長。

     到了星期天,芸芸又來了。

    她脫光衣服上了床,迷迷糊糊地說,昨天晚上沒睡好,特别困。

    在冰鋒身邊躺下,很快就睡着了。

    冰鋒也睡了個回籠覺。

    做了一個夢:葉生躺在他的身邊,将一隻手伸進他的被子,打着了手上的一隻小小的打火機。

    他并不害怕,反而擔心那火苗熄滅了。

    火光照耀下,他的臉離她的臉很近,近到隻看見她的一隻又大又黑的眼睛。

    她忽然害羞起來,低聲說,别看我了。

    他用一本書立在兩個枕頭之間,但在書之外還是可以看見她。

    這個夢随即結束了。

    半睡半醒之間,冰鋒感覺剛才的夢境特别美好,仿佛伸手可及,但又流逝在即。

    他安安靜靜閉着眼睛,希望流連于其中,不願徹底醒來。

     芸芸醒了,興沖沖地對冰鋒說,咱們來吧。

    就光着身子騎在他的身上,一上一下,勁頭十足。

    冰鋒覺得,她那樣子很像騎在戰馬上的拿破侖——他在一本書上見過那個小個子戴着皮帽,穿着軍裝,揮舞着戰刀的畫像。

    一個念頭忽然閃過:這個騎在自己身上的女人,為什麼不是葉生呢?葉生的個頭大,皮膚白,會是什麼感覺呢?他也奇怪,怎麼想得這麼卑鄙下流,對兩個女人來說都是如此。

    但他仍不樂意馬上中止這種遐想。

    芸芸見他不太起勁兒,有點掃興地從他身上爬下來,直接下了地,穿好衣服,去做早飯了。

     冰鋒繼續躺在床上,看着芸芸在門口進進出出,頭發都沒梳,心想,她是不是自己情感空白的一個替代品呢?他一直不願意承認這一點,但他記得,在與葉生斷絕來往之後确實想過,找個女朋友,無論如何也要找個女朋友。

    他承認,那時真的感到了寂寞,感到了感情的空白,而這個空白需要補上。

     冰鋒覺得不大對得起芸芸。

    這時她已把早飯做好,擺在桌上。

    冰鋒趕緊起床,和她東拉西扯起來。

    但在說話的間隙,還是不免在心裡将她與葉生做着對比:這真是兩個完全不同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