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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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妹又跑回來,高聲喊道,媽,您不是要看嗎?母親應付事兒地啊了一聲。

    過了會兒,突然想起什麼似的,趕緊起身跟着女兒走了。

    當冰鋒來到房間門口,她已經聚精會神地盯着電視屏幕了。

    但她不會記起演員都叫什麼名字,也未必明白他們正在唱或說的是哪些内容吧。

     冰鋒向母親告辭,她匆匆擺了擺手,眼睛仍然不離屏幕,好像生怕錯過了什麼。

    冰鋒想,她大概連我也快忘記了吧。

    他給母親買了一個既能随身攜帶,又可替代熱水袋或腳爐暖被窩的煤球暖爐,剛才忘記拿出來了。

    小妹将他送出大門,他把裝着暖爐的紙盒遞到她手裡,說,你留着用吧。

    小妹輕輕歎息,你又白花錢了。

     冰鋒出了門,懷裡揣着那個裝着父親照片的小相架。

    外面很冷,他放下棉帽護耳,圍好圍脖,立起棉大衣的領子,又戴上口罩,但是一呼氣就把眼鏡片弄模糊了。

    他沒有乘車,而是一個人步行穿過整個城市。

    車公莊大街,平安裡西大街,育教胡同,後車胡同,前車胡同,西四北大街,地安門西大街,地安門東大街,張自忠路,東四十條,東直門南小街。

    一路靜悄悄的,這城市好像與平時一樣,早早睡了。

    真的隻剩下他一個人了。

    接着陸續有人出來放炮仗了,變得越來越熱鬧。

    快到自己家已經接近十二點了,炮仗聲噼噼啪啪響成一片,有幾塊天都被焰火映紅了。

    不止一次,餘燼未滅的煙花差點落到他的頭上。

     冰鋒和葉生如期去逛了地壇廟會。

    多年來第一次舉辦,遊客很多。

    他們先去看天橋藝人表演拉洋片、摔跤、硬氣功、皮條和單杠,民間手工藝的攤位有賣風筝、空竹、面人、泥人、鬃人、兔兒爺和毛猴的。

    葉生買了一個風車,舉在手上,風吹着嘩啦啦轉得飛快。

    風味小吃的攤位供應茶湯、果子幹、白水羊頭、宮廷素食、棉花糖、爆肚、烤羊肉串之類,她買了一串大糖葫蘆。

     葉生把風車交給冰鋒,自己舉着那串糖葫蘆,一路吃着,在人群裡擠來擠去。

    她戴着白色的毛線帽,圍着白色的毛線圍脖,穿了件大紅色的羽絨服。

    冰鋒提醒道,有個人在隆福寺專門用刮臉刀片割女青年的羽絨服,前幾天按流氓罪判了八年呢。

    葉生說,不是已經抓着了麼,那就沒事了。

    過了會兒,她又說,假如人非得犯一種罪的話,還是應該犯流氓罪,當然不是割羽絨服這種下三濫的勾當。

     晚上,他們去東長安街上的青藝劇場看布萊希特的話劇《高加索灰闌記》。

    趁還沒開演的工夫,葉生說,你沒看電視轉播除夕晚會吧,聽說現場連照明設備都沒有,信号轉播也是斷斷續續,簡直糟透了。

    冰鋒打斷她說,下個禮拜天,我能去你們家嗎?葉生說,好啊,歡迎!冰鋒問,帶我弟弟一起去行嗎?葉生說,行啊,我正想見你們家的人呢。

    還有什麼人,都請來吧。

    冰鋒又問,上午,還是下午?葉生說,下午吧,正好大川兩口子也來,上次他說想再跟你見個面。

     劇本很精彩,中國青年藝術劇院的表演話劇味很重,演這個戲倒也合适。

    冰鋒卻有些心不在焉。

    他前幾天想好的一個計劃,已經按部就班開始實施:祝家門衛嚴,人又多,即使找到機會與祝部長單獨相處,也不大可能有足夠時間詳細訊問,這一環節不如提前進行。

    還記得上次在書房裡,祝部長看信的事,就寫了一封信,正文是用從報紙上剪下的字粘成的,有些歪歪斜斜: 我是一個被你迫害緻死的人。

    你這一罪行雖然鮮為人知,但并非不為人知。

    我的靈魂還活着,我要複仇。

    知名不具。

     信封不能粘現成的字,那樣傳達室的人看着奇怪,會給沒收的。

    冰鋒在大學學生會刻過蠟版,油印刊物,于是用那種工工整整的字體寫了。

    他戴着手套粘的信紙,寫的信封。

     冰鋒和北京的幾個詩歌愛好者通過信,對本市的信件送達時間有所了解。

    如果都在市内,所屬的郵局距離不太遠,趕上前一天最後一班取信時間前把信丢進郵筒,通常在第二天下午送到收信人那裡。

    當然也有例外,或許第三天才送到,或許第二天上午就到了。

    但他決定賭一回。

    如果上午去祝家,需要在前一天第一次取信之前寄出,但那樣信是第二天上午還是下午收到就沒準了。

    好在葉生讓他下午來。

    冰鋒特地找了個離自己家比較遠但又同在東城區的郵筒,戴上手套,在去祝家的前一天下午三點到五點之間把信投寄了。

     冰鋒帶了鐵鋒一同前往。

    他需要一個見證人;盡管他的真正意願,是想讓弟弟成為自己的幫手。

    冰鋒從未跟鐵鋒講過父親為何自殺,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