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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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起來五官好像都舒展了:真的嗎?太好了。

    剛才你說到黑色幽默的味道,這是什麼意思?冰鋒說,從前我寫過一篇連标點符号才二十一個字的小說,也許有點這意思:“去挖個坑把自己埋了,完事把鐵鍬送回來!”葉生好像不很明白,但隻是說,讓我想想。

     車上乘客很多,兩人一直沒有座位,拉着扶手面對面站着,冰鋒朝裡,葉生朝外。

    忽然聽見女售票員報站說,東便門到了。

    葉生慌張地說,呀,我坐過站了。

    冰鋒說,快下車吧。

    葉生說,改成我送你吧。

    到東直門我再坐回來。

    冰鋒說,那太耽誤工夫了,趕緊下車。

    汽車已經駛離了站台,葉生笑着說,反正也下不去了。

    你着急回家麼?不着急的話,咱們再轉一圈吧。

    冰鋒說,好,再轉一圈。

    他已看出葉生大概為了多跟自己待一會兒,耍了個小小的花招;但見她臉都紅了,就知道她其實并不會耍花招。

    這種貌似拙劣之處,反倒幼稚得有些可愛。

     汽車到雅寶路就停了,這是總站,需要下車,排隊上另一輛車。

    冰鋒有月票,葉生坐過了站,還得補票。

    重新上車後,冰鋒為葉生買了到崇文門的車票。

    售票員特地提醒說,你們坐反了吧?葉生直截了當地說,沒有。

    有個空位子,冰鋒要葉生坐,她坐下後,仰着頭和他說話,眼睛睜得大大的。

    後來身邊的人下車了,她就挪過去,把原來的位子讓給他。

    冰鋒坐下,感到了她的屁股留下的熱度。

    暮色已經降臨,車窗外有不少騎自行車的人,車筐裡裝着蔬菜、魚、肉之類,有的後座上也夾着這些東西,個個都匆匆忙忙。

    車廂裡光線黯淡,葉生的頭發顯得更黑,臉、脖子和連衣裙顯得更白了。

     冰鋒并不是一個愛說話的人,現在多半是葉生在講,大都是詩歌小組談論過的話題。

    然而在他的印象中,每次聚會她說的話比他隻少不多。

    冰鋒刻意不提自己打算寫的關于伍子胥的詩劇,葉生倒是問起寫得怎麼樣了,冰鋒說,還在構思呢。

    葉生又問,你去過蘇州嗎?冰鋒說,有一年暑假和同學一起去過,那也是我唯一一次到外地旅遊,去了南京、鎮江、揚州、無錫、蘇州、上海、杭州。

    葉生說,蘇州有一些與伍子胥有關的遺迹,你去過胥門嗎?我爸爸有個老同事在蘇州,關系很好,我在那裡待過整整一個月。

    回來時叔叔給買了軟卧車票,臨上車被攔住了,說不夠級别,幸虧叔叔找了站長,站長又找了列車長,才給放行。

     冰鋒想,你爸爸的老同事,也是我爸爸的老同事麼?至于她說的胥門,他隐約記得那個地方:暮色蒼茫之中,一座古老的城門,門洞上已經沒有“胥門”兩個字了。

    自己記着伍子胥這名字,才提議去看看的,到了那兒,同學說這算什麼景點,催促他趕緊走了。

    葉生對冰鋒說,那是伍子胥向夫差要求自己死後,把眼睛摘下來挂在城頭,看着越國的兵來的地方。

    另有一種說法,是他死在那裡。

    蘇州城外還有胥江、胥口,我沒去過。

     冰鋒說,我對伍子胥的興趣,其實集中在他的前半生,對他的結局不大關心,雖然現在人們提到他,往往說的都是這個。

    葉生說,嗐,本來我還想跟你提夫差那些遺迹呢。

    冰鋒說,除了有一點之外,就是《吳越春秋》裡說,夫差敗亡之際,請求勾踐念自己當初沒滅越國的好,能放吳國一條生路。

    勾踐派人告訴他,從前上天把越國賜給吳國,吳國不肯接受,這是違反天命。

    當面宣布他六大罪狀,最後一條恰恰是,越國殺了上一代吳王——也就是夫差的父親——這是多大的罪過;吳國有機會打敗越國,不依從天命報仇雪恨,卻把仇人放了。

    我覺得這太令夫差難堪,他也隻能自殺了。

    葉生說,是啊。

    好像也在為曆史中那個因犯下不該犯的錯誤而無法面對自己命運的人太息。

     過了一會兒,葉生又說,有一次你講到伍子胥對楚平王病死的反應,後來我找出《東周列國志》,上面也有一段描寫,相比之下,發揮得好像稍嫌過火,反不如《吳越春秋》刻畫深入。

    你覺得呢?冰鋒很熟悉《東周列國志》那一節:伍子胥聽到楚平王死了的消息,捶胸大哭,終日不停。

    公子光奇怪地問,楚王是你仇人,死了你應該高興才是,怎麼反而哭他呢?伍子胥說,我不是哭楚王,是恨自己不能再砍下他的頭挂起來,以此雪我心中的仇恨,竟然讓他得了善終的結果。

    公子光也為此歎息起來。

    但那天見别人興趣不大,就沒有說。

    冰鋒并不願意與葉生分享伍子胥的故事,其中這一段是自己近來想得最多的,尤其不應該由她提起。

    隻好近乎搪塞地說,不過《東周列國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