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花臉和長發

關燈
它們發号施令。

    海潮把他往岸的深處趕,他的腳印所形成的一個個小坑截住了一些小生物,這又使他産生了一種自己是主宰的錯覺。

    他盤腿坐在水邊,彎着腰,亂蓬蓬的頭發覆蓋着前額,遮過眼睛;下午的驕陽正傾射出無數無形的毒箭。

     羅傑也等着。

    起先他躲在一株大棕榈樹身的背後;但當他十分清楚地看到亨利被透明的小生物迷住了的時候,就一點也不隐蔽地站了出來。

    羅傑沿着海灘放眼望去。

    珀西佛爾已哭着走開了,剩下約翰尼得意揚揚地占有着城堡。

    他坐在那裡,自個兒哼哼唱唱,并朝假想的珀西佛爾扔着沙子。

    從約翰尼處再往遠去,羅傑可以看到平台,看到水花的閃光,拉爾夫、西蒙、豬崽子和莫裡斯正往潭裡跳水;他用心地聽他們在講些什麼,但隻能依稀地聽到點聲音。

     一陣突如其來的微風拂過棕榈樹林的邊緣,簇葉搖曳抖動起來。

    在羅傑上方約六十英尺的地方,一串像橄榄球大小的、纖維質塊的棕榈果,從葉梗上松落下來。

    它們接二連三地掉在他的周圍,砰然着地,可沒砸到他。

    羅傑沒想要避一避,他看看棕榈果,又看看亨利,再看看棕榈果。

     棕榈樹下的底土是一塊高起的灘地;世代相生的棕榈樹在這底土裡把原先是鋪在另一塊海岸邊的沙灘上的石子都弄松了。

    羅傑彎腰撿起一塊石子,瞄了瞄,朝亨利扔去——可沒扔中。

    石子——荒唐歲月的象征——在亨利右面五碼處彈起,掉進水裡。

    羅傑收集了一把石子,又開始扔起來。

    可亨利周圍有一個直徑約六碼的範圍,羅傑不敢往裡扔石子。

    在這兒,舊生活的禁忌雖然無形無影,卻仍然是強有力的。

    席地而坐的孩子的四周,有着父母、學校、警察和法律的庇護。

    羅傑的手臂受到文明的制約,雖然這文明對他一無所知并且已經毀滅了。

     水中撲通撲通的聲音使亨利吃了一驚。

    他不再去弄那些無聲的透明小生物了,卻像個調節者似的用棒指着逐漸擴散的漣漪的中心。

    石子一會兒落在他這邊,一會兒又落在他那邊,亨利随着聲音轉來轉去,可總來不及看到空中的石子。

    最後終于被他看到了一塊,亨利笑了起來,尋找跟他尋開心的朋友。

    然而羅傑忽地又躲到了棕榈樹身背後,他斜靠在樹身上,氣喘籲籲,眼睛一眨一眨。

    随後亨利不再對石子感興趣,就漫步走開了。

     “羅傑。

    ” 傑克站在約十碼遠的一棵樹下。

    羅傑睜大眼睛看到他時,一塊比傑克黝黑的皮膚更黑的陰影從他身上慢慢地移過去;可是傑克毫無覺察。

    他迫不及待,一副不耐煩的樣子,正向羅傑打招呼,于是羅傑朝他走去。

     小河的一頭有個水潭,其實隻不過是沙子把水擋回而形成的一個小小的水池,裡面長滿雪白的睡蓮和針樣的蘆葦。

    薩姆和埃裡克在那兒等着,還有比爾。

    傑克避着陽光,跪在池邊,手裡拿着兩張攤開的大葉子。

    一張葉子上盛着白泥,另一張裝着紅土。

    葉子旁邊還放着一根從火堆裡取來的木炭棒。

     傑克一邊拌泥一邊對羅傑說: “野豬聞不到我。

    我想它們是看見了我,看到了樹下肉色的東西。

    ” 他抹着黏土。

     “我要有點綠的該多好!” 傑克擡起頭來把塗好的半邊面孔朝着羅傑,回答羅傑帶疑問的目光。

     “為了打獵。

    像在戰争中那樣。

    你曉得——塗得使人眼花缭亂。

    盡量裝扮成看上去是另一個模樣——” 傑克急切地訴說着,連身體都在扭動。

     “——就像樹幹上的蠹蟲。

    ” 羅傑懂了,他莊重地點點頭。

    雙胞胎朝傑克走來,開始膽怯地抱怨起什麼事情。

    傑克揮手讓他們靠邊。

     “閉嘴。

    ” 他拿木炭棒往臉上紅的白的泥巴中塗擦。

     “不。

    你們倆跟我去。

    ” 傑克窺測着自己的倒影,并不滿意。

    他彎下身子,雙手捧滿微溫的池水,擦去臉上的泥塊。

    雀斑和淡茶色的眉毛又顯了出來。

     羅傑勉強地微笑着說: “你看上去真像個大花臉。

    ” 傑克又重新打扮起來。

    他先把一邊的臉頰和眼窩塗成白色,随後又把另一邊塗成紅色,再從右耳往左下巴塗上一道黑炭色。

    他再低頭從池塘裡看看自己的倒影,可是他呼出的氣息弄皺了鏡子般平靜的池水。

     “薩姆埃裡克。

    給我拿個椰子。

    要空的。

    ” 他跪着捧起一果殼水。

    一塊圓圓的太陽光斑正落到他臉上,水中也出現了一團亮光,傑克驚愕地看到,裡面不再是他本人,而是一個可怕的陌生人。

    他把水一潑,跳将起來,興奮地狂笑着。

    在池塘邊上,他那強壯的身體頂着一個假面具,既使大家注目,又使大家畏懼。

    他開始跳起舞來,他那笑聲變成了一種嗜血的狼嚎。

    他朝比爾蹦跳過去,假面具成了一個獨立的形象,傑克在面具後面躲着,擺脫了羞恥感和自我意識。

    有着紅白黑三種顔色的面孔在空中晃動,急促地撲向比爾。

    比爾驚跳起來,一邊笑着;接着他突然一聲不吭地倒了下去,又慌不擇路地穿過矮灌木叢逃走了。

     傑克刷地沖向雙胞胎。

     “其餘的排成一行。

    快!” “可是——” “——我們——” “快點!我要悄悄地爬上去下手——” 假面具威逼着他們。

     拉爾夫爬出了洗澡水潭,快步跑上海灘,坐在棕榈樹下的陰涼處。

    金黃的頭發濕漉漉地粘在兩條眉毛的上面,他把頭發往後一掠。

    西蒙正在水中漂浮,兩隻腳蹬着水,莫裡斯在練習跳水。

    豬崽子蕩來蕩去,漫無目的地邊撿邊丢着什麼。

    如此使他入迷的岩石水潭被潮水淹沒了,他要等潮水退後才會再有興趣。

    過了一會兒,他看到拉爾夫在棕榈樹下,就走過去坐到拉爾夫身旁。

     豬崽子套着一條破短褲,胖乎乎的身子呈金褐色,他看東西的時候,眼鏡總還是一閃一亮。

    他是島上唯一的頭發似乎從來不長的男孩。

    别的孩子的頭發都像稻草堆似的,但豬崽子的頭發仍一绺绺地平貼在頭皮上,似乎他天生就頭發稀少,似乎就連這一點不完全的頭發不久也會像年青雄鹿角上的茸毛一樣脫落掉。

     “我一直在想搞一隻鐘,”他說道,“咱們可以做個日晷。

    咱們把一根枝條插進沙子,然後——” 要想表達日晷計時所牽涉到的數學過程太費勁了,他用幾道步驟來代替。

     “再來一架飛機,再來一台電視,”拉爾夫挖苦地說。

    “還要一部蒸汽機呢。

    ” 豬崽子擺擺頭。

     “那得要好多金屬零件,”他說道,“咱們沒有金屬。

    可咱們有枝條。

    ” 拉爾夫轉過身去,不情願地笑了笑。

    豬崽子令人讨厭;胖身體,氣喘病,再加上他幹巴巴的務實想法,使人覺得他很乏味:可有件事總能産生點樂趣,那就是取笑他,即使是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