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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妥吧?上頭要的是磨豆腐的萬元戶,我又不會磨豆腐。

    萬一說漏了嘴,非砸鍋不行。

     老胡說:那這樣,讓他媳婦去。

    就說他病了。

    讓他媳婦頂他去。

     老姑父苦笑了一下,說:蛋都沒了,哪來的媳婦? 老胡說:是麼?一個沒蛋子貨,他操性個啥?不求他了,你去。

    多好的事,給一萬塊錢呢! 老姑父眼一亮:有錢? 老胡說:可不,獎一萬! 老姑父說:去。

    這得去。

     老胡說:這事可交給你了。

    不管是誰,得應着名去個人。

    老胡走時還罵了一句:真他媽狗肉不上桌! 老姑父在豆腐坊蹲了半夜,爾後對春才說:才,這豆腐坊,該添些設備了。

    春才說:我也這麼想。

    我都打聽了,一套設備上萬,錢呢?老姑父說:錢我給你解決……春才說:真的麼?老姑父說:這還有假?我陪你去。

    最後,經老姑父動員,春才還是去了。

    春才并不傻。

     那天,老姑父親自陪着春才來到了縣城,住在了縣委招待所。

    當天晚上,縣長到招待所看望大家來了。

    縣長挨屋一個一個看,老姑父領着春才來得早,就住在縣上安排的頭一個房間裡。

    縣長一進門就握住春才的手說:老段吧?城西武家坡的老段,養豬大王,你豬養得好啊!春才手一抽,說:我……不是。

    縣長“唔”了一聲,略顯尴尬,仍抓着春才的手,說:那你是老馬,蘑菇大王!春才又說:不是。

    不是。

    縣長回頭看了看辦公室主任,說:噢,我明白了,你是老俎,俎莊扣蔬菜大棚的,蔬菜大王,好,大棚好!春才又說:不是……這時,老姑父在一旁說:馬縣長,我們是颍河鎮無梁的,他是磨豆腐的。

    縣長低頭看了一下手裡的表格,笑着說:我說呢,一股子豆腥氣,你叫春才,是吧?春才說:是。

    這次,雖然說對了,可縣長已沒了興緻,說:好好!休息,休息吧。

     待十個“大王”全看過後,在過道裡,縣長氣呼呼地說:咋搞的?也不按個順序?到底誰是一号?表上寫的不是老段麼,“蘑菇大王”?辦公室主任忙解釋說:無梁來得早,住房就沒按順序……縣長說:你這是嚴重失職。

    亂七八糟的。

    馬匹都準備好了麼?辦公室主任說:都準備好了。

    縣長走了幾步,又回頭說:那個那個,二零一住的那個,叫啥呀?辦公室主任忙說:春才,無梁的,吳春才。

    縣長說:明天,讓他走頭一個。

    辦公室主任說:這一号原先安排的是“蘑菇大王”。

    縣長說:改過來。

    “豆腐大王”,就“豆腐”吧。

    你沒看,那種蘑菇的是個斜眼。

    别淨弄些歪瓜裂棗的,讓人笑話! 第二天,縣長親自出面給全縣選出來的十個“緻富狀元”披紅挂花,跨馬遊街。

    在縣政府門前,鑼鼓大镲,鞭炮齊鳴,縣長給十個“緻富狀元”挨個披紅挂花……前邊有警車緩緩開道,緊跟着是披紅挂花的馬隊。

    十匹從養馬場借來的高頭大馬一字排開,一色的棗紅馬,個個油光水滑。

    果然就讓春才騎在了最前邊的第一匹馬上,馬縣長親自執缰,給春才拉馬墜镫……隻見四周鎂光燈閃爍着,記者們圍着拍了很多照片。

     不知春才騎在馬上感覺如何?老姑父告訴我說,春才剛上馬時,還有些拘謹,有點不好意思,暈騰騰的,手腳都不聽使喚了,身子一歪差點從馬上摔下來。

    可走着走着,在人們的歡呼聲中,他的頭慢慢就昂起來了。

    後來,在縣長的一再示意下,他也學着挺直身子,開始給歡呼的人群招手。

    春才招手時仍然不笑,嚴肅得就像是參加閱兵式的将軍……這些都是老姑父後來告訴我的。

     春才大概做夢也想不到,他竟然成了本縣誇富遊街的第一人!他騎在那匹高頭大馬上,十字披紅,在驚天動地的鞭炮和鑼鼓聲中,由縣長親自牽着缰繩走過了整條縣府大街……爾後,在衆目睽睽之下,走上主席台,從縣長手裡接過了一萬元的紅包。

     客觀地說,春才并不是本縣當年的首富,甚至也不能算是颍河鎮最富有的“萬元戶”,可他由于形象好,排在了誇富遊街的第一人。

    就此,所有的鎂光燈都對準了他。

    一時間,春才十字披紅、跨馬遊街的光輝形象先後登在了全省乃至全國的各家報紙上…… 緊接着,還有讓春才想不到的事情。

    “狀元郎”回到村裡後,從第三天開始,就像趕會一樣,陸陸續續地、先後有上百個姑娘從四面八方趕到了無梁村。

    有套車的,有騎車的,有步行的;有家人跟着來的,也有獨自一人來的;有城裡的,也有鄉下的,有的還是剛從大學畢業的女學生,竟然還有從千裡之外的四川趕來的……她們都是來相親的。

    她們手裡都拿着一張報紙,報紙上登有春才騎在高頭大馬上的照片! 那相片照得真好。

    省報記者把騎在馬上、十字披紅、胸戴大紅花的春才照成了一個“當代英雄”的模樣!“豆腐大王”故事經過了記者的合理誇張,意向性的展望,還有從老姑父嘴裡逼問出來的所謂“反潮流”之類的事迹……這就像是給春才重新鍍了一層金,立時就引起了全社會的注意。

     無梁村從沒有如此熱鬧過。

    春才的豆腐坊門前圍滿了人,無梁的女人們一個個高興得像過年一樣,她們從小學校裡借來了十幾條闆凳,從家裡端來了茶瓶、茶碗,好讓從遠路趕來的姑娘們喝口茶水……衆人在門外高聲喊道:才,相親的來了,開門吧! 春才僅僅是在窗口處露了個頭,待他明白事情的緣由之後,就把自己關在屋裡,任誰叫門也不開。

     這時候,老姑父不得不親自出面了。

    老姑父把這些前來相親的姑娘們全接到了村委會的院子裡,安置人給她們做飯,還讓她們一人吃了一碗拌了蔥、姜、蒜、小磨香油等作料的熱豆腐……在姑娘們飽了口福之後,老姑父這才又分别含蓄地告訴她們春才身體上的缺憾。

    這話說着礙口。

    在姑娘們的一再逼問下,老姑父的唾沫都說幹了,才勉強讓她們明白了“那個”事情。

     前來相親的姑娘們聽了,有的當即就走了。

    有的仍不相信老姑父說的話,執意要見春才一面。

    她們手裡拿着報紙呢,她們不相信登在報紙上、騎在高頭大馬上的那個英氣勃發的帥哥會是這樣一個人?還有的主動到村裡去打聽情況,一問再問……爾後便知道了那句歇後語,這才傷心地去了。

     就這麼陸陸續續地,不斷地有姑娘登門……前前後後持續了大約有一個多月的時間。

    無梁村人在無限的感歎和驚訝中也跟着熱鬧了一個多月。

    漢子們眼熱得恨不能把自己那玩意兒也割下來,也好這樣體面一回!女人們見了面,都搖着頭說:一個個花枝一樣,都是多好的姑娘啊! 讓人驚訝的是,在明白了春才的所有情況之後,居然還有一位姑娘願意留下來。

    這姑娘名叫惠惠。

    惠惠說是從河北來的,說是就認定春才人好,什麼也不要,什麼也不圖……就在老姑父一次又一次說明情況(含蓄又明确地),勸她走的時候,這位名叫惠惠的姑娘哭了。

     惠惠哭着對老姑父講了她的身世,說她在河北老家曾經結過一次婚,結婚後才發現丈夫是個賭棍,把整個家都敗光了。

    那賭棍不光是賭,還是個酒鬼,喝了酒就打她,往死裡打……她堅決不跟那人過了,她是離了婚從家裡跑出來的。

    她說,隻要不挨打,她願意侍候春才一輩子。

    這話把老姑父說動了,就去做春才的工作。

    春才仍不吐口。

     老姑父說:我做主了,先把人留下,試試。

     春才不說話,也不開門…… 想不到的是,這位名叫惠惠,看上去白白淨淨的胖姑娘,在豆腐坊門前等了三天後,也不管春才願不願,竟主動上他家去了。

    她打聽到了春才家的院子,就大大方方地進了春才家。

    進門後,她拿起笤帚就掃地,爾後做飯、洗衣裳什麼都幹,還連着給春才娘梳了三天的頭……喜得春才娘不停地流淚,那是喜淚。

     爾後,春才娘親自帶着惠惠叫開了春才豆腐坊的門……最初,村裡沒人相信惠惠會跟着春才好好過日子。

    還有些好事的人悄悄地盯過惠惠,就見她自從進了豆腐坊之後,春才不說話,她也不說,就默默地幹活……春才的豆腐坊裡有張桌子,桌子有抽屜,抽屜裡放着賣豆腐的賬和錢,可惠惠從不往桌跟前去。

     據說,豆腐坊裡就剩下兩個人的時候,春才終于開口了。

    春才說:你還是走吧。

     惠惠說:我不走。

    我看出來了,你是個好人。

    你隻要不打我,我願意侍候你一輩子。

     春才從兜裡掏出一百塊錢,說:這錢,你拿上,買張車票,走吧。

     惠惠根本不看那錢,惠惠眼淚汪汪地說:我是從家裡逃出來的,我無處可去。

     春才沒有辦法了…… 自從惠惠進了豆腐坊之後,春才的日子不再那麼素了,他的日子開始有了些顔色。

    每到傍晚時,人們就見豆腐坊前拉起了一道繩子,繩子上搭着惠惠洗的衣服,那就像是過日子的旗子,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