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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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個很蹊跷的案子。

    一天夜裡,老姑父騎着一輛自行車從公社開會回來,看見他家房後一個窗戶邊上豎着一根黑乎乎的木頭樁子。

    他不記得他家後牆上放有木料,一天不在家,誰伐樹了麼?沒有哇。

    他已經走過去了,卻仍然心裡有些疑惑,就退回來,相差也就二十幾米遠的距離,他大聲咳嗽了一聲……就是這一聲咳嗽,驚了那“木頭”!靠着窗戶的“木頭”居然動了,隻聽一串咚咚咚咚的腳步聲。

    那真的不是木頭,是一個人! 老姑父大聲吆喝着:站住!……可人早跑得沒影兒了。

     進了院子,老姑父才發現,二女兒蔡葦秀在屋裡洗澡呢……是有人在偷看女兒洗澡。

    當晚,吳玉花站在院子裡跳着罵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老姑父發現,在他家後院的菜地裡,有一行腳印。

    那腳印慌不擇路,倉皇地穿過菜地,一印深一印淺,一直通向後街……那菜地是頭一天剛澆過的,地是濕的,所以那腳印特别醒目:一行大腳印,分明是男人的。

     于是,老姑父當即叫來了村裡的治保主任,治保主任慌慌地跑了趟派出所,派出所的民警用尺子量了那腳印,爾後就說要一個隊(生産隊)一個隊查,一家一家地查。

    當時,我也跟着村人跑去看了。

    菜地裡,那腳印很大,在濕地上一窩一窩印着,按現在的尺寸換算,至少是二十六碼以上。

     這時候,村裡的女人們議論紛紛,也有好事的女人慌忙把自家男人的鞋拿出來比比。

    也有人高喊:抓住把雞巴給他割了!……村子裡亂哄哄的。

    等派出所來人時,人們都去看派出所長老黑的臉,他的臉黑風風的,什麼也看不出來。

     無梁村一共有十個生産隊,一家一家查是很慢的,僅查了三個隊,就有七雙鞋被派出所的人拿去了,說是要“比對”。

    一時又人心惶惶。

    那些鞋子被搜去了的漢子們,一個個大喊冤枉,指天喊地地賭咒發誓,沒有一個人承認。

     這一天,“赤腳醫生”蔡葦秀沒有出門。

    她一直在屋裡躲着,好像是也沒臉出門了,很羞愧的樣子。

    連中午飯都是她妹妹蔡葦香給端過去的。

     這天下午,忽然又有消息傳來,說是公社派出所長老黑去市公安局刑偵隊借警犬去了。

    隻要那狼狗一牽來,到時候,聞到誰是誰。

    那狗鼻子靈着呢,光聞聞那腳印,就能聞出人的氣味來!等着吧。

     爾後,治保主任拤着腰,在村裡一遍一遍地大聲吆喝:招了吧。

    要招趕快招,還有個解救。

    老蔡說了,村裡解決,就不送你去派出所了。

    若是不招,等“哈頓”來了,咬你個卵子! 有人問他:“哈頓”是誰? 他得意洋洋地說:就是縣上那狗。

     就此,村裡人都知道“哈頓”就要來了,案子馬上就要破了……人們還聽說,“哈頓”是洋狗,英國種的。

    一聽說英國種的“哈頓”要來,連村裡的柴狗們都顯出了羞愧不安的樣子。

    這一天,無論大人、孩子見了狗就踢。

    狗們大都溜着牆走,還時常冷不丁地被搜去了鞋的漢子們跺上一腳,夾着尾巴“嗚嗚”叫着,倉皇地躲開了。

    狗們很委屈,平日裡連個名兒都沒有,誰叫了就一聲“嗷,過來”,那是讓它們吃屎的。

    有名的也不過大黑、二黑、三灰子,怎麼能跟英國種的“哈頓”比呢? “哈頓”可是頓頓吃肉的警犬哪! 一村人都惶惶的,等着“哈頓”。

    尤其是村裡的男人們,一個個都灰頭土臉的,聽着女人們的詈罵。

    女人們卻異常的興奮和不安,一群一群地站在村街上議論着,到底是誰呢?是哪龜孫呢?若是自家的男人,這日子還怎麼過?是啊,“哈頓”就要來了。

    “哈頓”一來,案子就破了。

    一直到太陽快落山的時候,“哈頓”仍沒有來。

    據說,“哈頓”有更重要的案子要破,來不了了。

     到了傍晚時分,老姑父站在村街裡,突然鄭重宣布說:算了,算了。

    焦麥炸豆的時候,都下地去吧。

     治保主任說:案子不破了? 老姑父沉着臉說:嚷嚷得外村都知道了,啥體面事?丢人不丢人?别再查了,算了。

     治保主任說:那,證據呢? 老姑父說:啥證據? 治保主任說:就那鞋。

    收上來的鞋,還在大隊部呢。

     老姑父一擺手說:臭烘烘的,退了,退了。

     就此,一個眼看就要偵破的案件就這麼半途而廢了…… 可治保主任不甘心,仍對人們說:這叫外松内緊。

    等“哈頓”忙過這一陣兒,派出所還是要查的。

     那一天傍晚,在收席點的倉房裡,無梁村那些好事的女人們叽叽喳喳地把村裡的所有男人全濾了一遍,從誰誰數到誰誰……一個一個,把那些可懷疑的對象全都篩過了。

    女人們一邊議論一邊罵着,說沒一個好貨!數着數着自然就數到了春才的頭上。

    有人說:春才那麼腼腆,他不會吧?又有人說:咋不會,狗還戀蛋呢。

    還有人說:也不知那“哈頓”啥時候來? 就這麼說着說着,縣供銷社派來收席的老魏把話頭接過來了。

    因為春才的席編得好,老魏對春才的印象就特别好。

    老魏說:别欺負人家春才,人家春才腼腆,會幹那事麼?人家春才那天晚上跟我下了一夜棋。

    要說就說我。

    我嘛,還有可能。

     這時,女人們又把目标對準了老魏,一個個說:是啊,怎麼沒想到?還有老魏呢。

    老魏這龜孫也不是什麼好人,成天嘻嘻哈哈的,一身賤肉,憋着一肚子壞。

     還有的指着老魏的鼻子說:就他。

    就是他姓魏的。

    賤不叽叽的,前天還摸我一把。

    不是他是誰? 老魏本來在縣供銷社當會計,不知犯了什麼錯,被貶到了鄉裡來收席。

    開初的時候,他一肚子怨氣,嘴裡罵罵咧咧的,經常無端地把女人們編好的席打回去,說這裡、那裡不合格,惹得女人們全都在背後罵他。

    後來老魏慢慢住習慣了,村裡還給他開了小竈,專門找了人給做飯吃,一天兩包煙供着。

    他也就終日裡跟編席的女人們打個情、罵個俏,占個小便宜什麼的,也很得意,就樂不思蜀了。

     經這麼一說,女人們也就越發懷疑老魏了。

    是啊,老魏這人,流流氣氣的,每日裡閑得蛋疼,還真有可能。

     然而,老魏說了一句話,就把他的嫌疑給解除了。

    老魏伸出腳來,說:可惜,我腳小。

     女人們嘻嘻哈哈地都湧上去跟老魏比腳,說:你腳小?比比。

     可是,突然之間,女人們都不吭了。

    隻見春才扛着一捆席走進來。

    春才把席往地上一放,說:老魏,驗吧。

     老魏說:你的免檢,不用驗,放席垛上吧。

     春才就把那捆席放在了牆根的席垛上。

    老魏說:才,下一盤? 春才說:改天吧。

    爾後,他再沒說什麼,身子硬硬地走出去了。

     其實,并沒有人懷疑春才,春才有不在現場的證據。

     可事後第三天,春才就下了河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