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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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來後不吃飯。

    一個進來就要果汁喝,還指名要“牽手”牌的……可不管怎麼說,到了後來,她們都把自己做的和知道的事情,一一全交代了。

     我猜,在最後這九天時間裡,駱駝一定想了很多。

    也許,駱駝已經知道,這時候,小喬的電話已經打不通了,夏小羽的電話也打不通了……還有,他正在收購中的一家證劵公司,這裡邊也許有部分違規、違紀的地方……一旦掀出來,會牽連很多人,他必須臨機做出決斷。

    更重要的是,這還會牽連到兩個副部級以上的幹部。

    在駱駝眼裡,他們都是好人,都是給企業有過很大幫助的人。

    并不是人們所說的那種貪官……尤其是範家福。

    範家福是從鄉下走出來的窮人家的孩子。

    他苦學苦讀,從中國讀到了美國,讀到了博士,爾後又回來報效國家……駱駝一旦進去,一旦開了口,就把人家給害了。

     過去,我曾經跟駱駝多次探讨過這個問題。

    駱駝多次說:這是一個偉大的時代,同時又是一個在行進中、一時又不明方向的時代。

    如果等各項法律、法規都完善、齊備了,也就喪失了發展的大好機遇……駱駝有駱駝的道理。

    我說過,駱駝心裡揣着一個“搶”字,他搶的是時間。

    話說回來,如果時間可以搶,那還有什麼不可以搶的?按駱駝的說法,是可以做、不能說、不能等。

     我記得,兩年前,在北京的那幾天,我曾多次不經意地跟駱駝對過目光。

    每當我們兩人的四目相對時,駱駝眼裡總像是藏着些什麼。

    那時候,我一直參不透他。

    在駱駝的目光裡,有一種我看不明白的東西。

    那不是混濁,也不純是警覺,是霧蒙蒙的一種東西,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一直到後來,衛麗麗才告訴我,那是什麼。

    可為時已晚。

     這時候,駱駝一定也想到了衛麗麗。

    想到了他的兒子。

    他知道衛麗麗是個好女人,性格也好,會照顧好他的兒子。

    可一個女人帶着一個孩子(他的兒子七歲了,剛剛上小學一年級)……駱駝不想給他的孩子帶來災難。

     駱駝是一個才華過人、絕頂聰明的人。

    駱駝犯的錯誤是每一個中國人都會犯的……當時,駱駝承受着巨大的壓力。

    駱駝肯定會想到:他是所有環節裡最重要的一環。

    假如他這個環節斷了,那麼所有的環節都會在他這一節戛然而止……當然,以上這些,都是我猜的。

     我要說的是,駱駝在出事前給我打過一個電話。

    駱駝臨死前,把一切都考慮清楚之後,他給我打了一個電話……你說,一個快要死的人,他會說些什麼?你絕對想象不到。

     那時候我還在路上。

    駱駝在電話裡嘶啞着嗓子說:兄弟,你在哪兒呢?我說:在路上……駱駝說:兄弟呀,告訴你,我中獎了。

    我說:開玩笑。

    你在哪兒?他說:真的。

    正如你預測的,我中了個大獎。

    我欠你的,我想還上。

    我說:你欠我什麼?駱駝說:共事這麼多年,你從未向我張過嘴,提過任何要求……當時,我正開着車,迷迷瞪瞪的,不知他什麼意思,也不知該怎麼說。

    駱駝說:兄弟,厚樸堂就交給你了。

    我說:你喝多了?駱駝說:你聽我說完。

    另外,我給你點錢,五百萬。

    打到你的卡上。

    說了多少年了,不是要出經典麼?這點錢,就作為出經典的基金吧……我說:又想出書了,啥意思?駱駝說:這是哥哥的一點心意。

    當然,萬一有那麼一天,我兒子需要照顧的時候……我說:扯談。

    這話啥意思吧?駱駝說:連句話都不給麼?我馬上改口說:……若是真有這一天,放心吧。

     我記得,臨挂電話時,駱駝突然又重複地說:兄弟,咱們是老鄉啊。

    最近,我讓人查了家譜才知道。

    當年,咱們還是一個縣的,我們家是逃水過來的……這話很突兀。

    我說:你祖上,哪村的?他說:駱家寨。

    爾後又補一句: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

    兄弟,保重。

    說完,他就把電話挂了。

     這就是駱駝。

    在他最危險的時候,在他絕望的時候……他仍然保持着應有的尊嚴。

    他不向任何人求助。

     那會兒,在高速路上,我心裡一直犯嘀咕。

    不知道是怎麼回事,眼皮老是一跳一跳的,感覺很不好。

    有那麼一刻,我覺得路兩邊的樹在飛,樹一棵棵地飛起來了,路邊的牌子也飛起來了,那路牌上的字一個個斜着,眼前的字飛舞着,像是一片一片的帶鈎兒的金刀……我趕忙把速度降下來,對自己說:慢。

    慢。

    慢。

     一個小時後,衛麗麗在電話裡嗚咽着說:……國棟死了。

    他從十八層大樓上跳下去了。

     我問:什麼時候? 她說:剛剛。

     我腦子一下子短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