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關燈
?有錢有女人的地方就是家。

     爾後,我們四目相對,默默地坐着…… 沉默了一會兒,駱駝說:兄弟,非要辭職麼? 駱駝說:你要真想回到過去,執意要當一個苦孩子,我也不攔你。

     駱駝說,現在咱們已經倒不回去了。

    如果退一步,咱們就會重新成為窮光蛋。

    這還不說,咱還會欠下一屁股的債,一生一世都還不完的債……你說怎麼辦? 駱駝說,我把底都亮給你了。

    必是要上市,不上市沒有活路。

    咱也不過是養一兩個替咱說話的人……我聽你的,适可而止。

    你怕了? 我說:駱哥,人走得遠了,就回不去了。

     駱駝說:你放心,會回來的。

    必是回來。

    厚樸堂隻要一上市,一盤棋就活了……到時候,你說,咱掙錢幹什麼?駱駝說着說着又激動了。

    他說:兄弟呀,我手裡要是有十個億,我會拿出五個億,給我們西部山區的父老鄉親,每家每戶修一個水窖。

    我手裡要是有一百個億,我會豁出來,拿出五十個億,修一個大水庫,讓西部的鄉親們祖祖輩輩都不缺水吃。

    我要是有五百個億,我就炸開唐古拉山口……駱駝說到這裡時,又一次淚流滿面。

     我看着駱駝,駱駝的激情又一次打動了我。

    我差一點又要臣服了。

    我對駱駝一直都是相信的。

    我相信他說的每一句話。

    可是,近年來,他的野心太大了,他身上逐漸釋放出來一種讓我恐懼的、說不清的東西。

    我想,假如錢到了一定的級數,可以買通一個縣,一個省的時候……又該是什麼結果?不敢想。

     最後,駱駝看我去意已決,說:兄弟,你告訴我,你究竟想幹什麼? 我說:駱哥,我跟你不一樣,我身後有人。

     駱駝很詫異,說:啥意思? 我說:不是一句話兩句話的事……我身後有眼。

     駱駝很警覺,說:吊吊灰,你到底想幹啥? 我和駱駝分手,還有一個最重要的原因:他身上藏着一把“刀”。

    我所說的這把“刀”,不是一般意義上的刀。

    那是他在銀行裡租的一個“保險箱”。

    這個保險箱裡裝着“雙峰公司”一些交易上的秘密。

    我想,我們是患難弟兄啊。

    縱然是對我,駱駝仍還保留着一絲警惕……我說:也不幹什麼。

    先讀點書,休整一下。

     駱駝說:那好。

    職位還給你留着,你随時可以回來。

    股份先不動,還是你的,等上市之後再說。

    另外,我特聘你為本公司的高級顧問,終生的。

    兄弟……保重。

     我們畢竟是共過難的兄弟,駱駝還是仁義的。

    不知不覺,我眼裡湧出了淚水…… 我說:好。

    你也保重。

     駱駝說:别女娃氣氣的。

    記住,二十四小時開機,我随時給你打電話。

     衛麗麗真是個好女人。

     我要說,像衛麗麗這樣的女子,是很難遇的。

     隻有她和駱駝知道,我就要離開深圳了。

     臨行的那天早上,我聽見了敲門聲。

    很有禮貌的那種。

    當我開了門,見門口站着一個“服務生”(“服務生”的說法是從香港那邊傳過來的)。

    服務生手裡推着一輛行李車,行李車上放着一個包裝精美、打有十字絹花的大紙箱……服務生是個小夥子,他用粵語說:先生,您好,貴姓吳? 我說:免貴。

    姓吳。

     接着,他嘟嘟噜噜地說了一串話……我不明白。

    可我知道,他是要我簽字查收的。

    于是,我在他拿的收貨單上簽了字。

     服務生彎下腰去,小心翼翼地把那個紙箱子給我搬進了房間,放在了桌上……這時候,他看了我一眼。

    那一眼,意味深長。

    當時我很詫異,心想,這小夥子是怎麼了?可沒等我想明白,他已退着身子,很有禮貌地告退了。

     當我一個人站在紙箱前的時候,我才明白,那是花。

     紙箱上貼着一個條子,條子上的字迹絹秀、工整,是衛麗麗的:阿比西尼亞玫瑰。

    産于“非洲屋脊”埃塞俄比亞。

    花色:二十五種。

    花期:六十天。

    數量:一百朵。

     我一下子愣住了。

    我腦海裡“轟”的一下,這就是我要找的阿比西尼亞玫瑰?!這是當年我答應……梅村的。

    我一句诳語,日白到非洲去了。

    它竟然真的是産于非洲的屋脊,産于遙遠的埃塞俄比亞……我看了紙箱上貼的航郵标記,大吃一驚:它先是從非洲的埃塞俄比亞,空運到了歐洲的阿姆斯特丹;爾後又從荷蘭的阿姆斯特丹,空運到亞洲的香港花市……人心都是肉長的呀!這份情義太重,我真的不知說什麼好了。

     我用手摸了摸紙箱,卻猛一下又縮回去了。

    紙箱仍然是涼的。

    阿比西尼亞玫瑰,是橫跨了三大洲,在保持恒溫和相對濕度的冷藏間裡空運過來的。

    我再看紙箱上的條子,字雖是衛麗麗的筆迹,但落款卻是:駱國棟。

     記得,跟駱駝告别時,他并未提及玫瑰的事。

    駱駝一直在忙着借殼上市的諸多事項,他也顧不上……顯然,這是衛麗麗辦的。

    衛麗麗永遠是站在男人後邊的女人。

     我小心翼翼地打開紙箱,從裡邊取出了一朵玫瑰。

    玫瑰杆涼涼的,花瓣上還沾着一點點露珠兒,一點點兒異國的泥土氣息。

    我把這朵玫瑰插在一個玻璃瓶裡,澆了一點水,仔細打量着。

    隻見花瓣兒在空氣中慢慢地舒展,一點點地媚。

    漸漸,就有花香溢出來了,醉人的、幽幽的暗香,就像是醇酒一樣。

    呵,這就是我曾經說過的……阿比西尼亞玫瑰。

    我甚至很想把這一朵玫瑰花送給衛麗麗,以此來答謝她。

    可我沒有這樣做。

     縱然是這個時候,有着身孕的衛麗麗仍然沒有忘記要幫襯駱駝……是她替駱駝給我訂購了阿比西尼亞玫瑰。

    這是一個好女人的善意。

    我記下了。

     我看着裝在箱子裡的玫瑰,來自非洲的九十九朵阿比西尼亞玫瑰……一時百感交集。

    是啊,坦白地告訴你,我想梅村了。

     梅村是我一生一世都不會忘記的女人。

     可是,梅村,你在哪裡? 在我的記憶裡,梅村仍然是最美麗的。

     梅村曾無數次地出現在我的夢境裡。

    她站在金燦燦的陽光下,身材修長,皮膚似凝脂的白玉,就像是一株綴滿了紅櫻桃的、鮮豔欲滴的臨風玉樹!……有一段時間,我眼前總是飄動着她的影子,她說:來,讓我暖暖你。

     就是這句話。

    就是這麼一句話,讓我終生都不會忘記。

     還記得那天晚上,我們頭挨頭躺在一起……她說:你摸摸我。

    摸摸我吧。

    我靠着梅村,一寸一寸地用手撫摸着她那細嫩的、像綢緞一樣的皮膚,真好。

    那時候,我已混亂得不成樣子了,隻知道:好。

    這個“好”是從手上傳到心裡去的。

    梅村的皮膚,梅村的氣味,整個把我淹了。

    也許是我手熱,梅村的皮膚涼涼的,摸上去似象牙一般光滑,或者就像是玉……真好。

    在我心裡,她的兩隻乳房像燈泡一樣,一下子就把我燒着了。

    她就像是一座肉體的火焰,涼涼的火焰,帶着波濤洶湧亮光的、液體般的火焰,火焰發出的亮光把我給吞沒了。

    後來,我哭了,滿臉都是淚水。

    她把我摟在她的懷裡,頭靠着她的飽滿的、彈軟的、光滑的、混合着奶味和芝蘭之香的乳房。

    她說:别難過。

    咱們就這樣……躺一躺,也很好。

    那時候,她傳達給我的,是一種母意。

    我自生下來母親就去世了,我像是第一次躺在母親的懷抱裡。

    那時候,我真想喊一聲:媽。

     說實話,這就是我體驗過的、最溫暖的懷抱。

    梅村在我眼裡,就像聖母一樣。

    我愛她,卻被家鄉的一個個“電話”逼着,不得不遠離她。

     遺憾的是,自分别後,打過一次電話……此後就再也沒有梅村的消息了。

    我也曾試圖聯系過她,可她一直杳無音信。

    當然,在那樣的日子裡,我先是漂在北京,後又漂在上海……終日為生計奔波,也顧不了那麼多了。

    我坦白地告訴你,我并不純粹。

    在上海那些年,我也曾跟人談過戀愛,有過短暫的婚史。

    不說了。

     現在,我終于可以兌現自己的諾言了。

    我背着這箱玫瑰,九十九朵阿比西尼亞玫瑰,就此踏上了尋找梅村的路程。

    我心裡清楚,不管結果如何,我一定要找到她。

    這是一個男人的承諾。

     這一次,我沒有坐飛機,我怕來來回回地搬運,傷了我的阿比西尼亞玫瑰。

    坐在北去的火車上,我打量着每一個面容姣好的女子,她們都不是梅村,她們比我心中的梅村差得太遠。

    每每看到穿裙子的女子,我眼前就會浮現出梅村那兩條修長的玉腿……偶爾,有那麼一兩個,或是背影、或是側影、或是某一個習慣動作,凡有一點點像梅村的,我都會注視很久。

     當然,我也有不好的預感。

    畢竟過去這麼多年了,一個空頭的承諾,不足以讓一個女子等這麼多年。

    況且,我也隐隐約約地聽說過一些傳聞……可是,我仍然期望着,這也許就是男人的自私吧。

     算一算,多少年了?當我回到昔日的學院時,學生宿舍門前的一排楊樹已經長成大樹了。

    是的,梅村早已離開這裡了。

    可我尋找梅村的路也隻能從這裡開始。

     教室依舊,操場前的宿舍依舊,可宿舍裡早已換了人了。

    我遇上的是一些更年輕的臉。

    現在,當我又一次站在學院的操場上,望着那一排學生宿舍,就見梅村一步步向我走來……這是幻覺。

     記得,關于梅村的第一個消息是魏主任告訴我的。

    那天傍晚時分,我在學院的操場上見到了系裡的魏主任。

    魏主任是出來散步的,他已經退休了。

    退了休的魏主任顯得很蒼老,整個人洩下來了。

    曾經高大、威嚴、莊重的魏主任,看上去矮了許多,像個木呆呆的瘦老頭。

    他仍然習慣性地戴着一頂軟塌塌的鴨舌帽,額頭上布滿了皺紋,戴着一副近視眼鏡,手裡舉着一個小收音機,一邊小碎步走着,一邊收聽新聞。

    我站在魏主任的面前,這是個值得尊敬的好老頭。

    當年,他曾一再勸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