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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職,又夾在兩個女人的中間,實在是待不下去了,這才有了出走北京的“計劃”。

     人隻有交了心,說出了藏在心裡的“短兒”才能共事。

    駱駝睜着一雙淚汪汪的酒眼,說:兄弟,一樣的柴呀,俄也回不起了。

     再往下,酒喝到九分九的時候,駱駝再一次給我交底說:兄弟,不能再瞞你了。

    我跟老萬不是親戚,也說不上有多深的關系。

    那一年,我編寫了一部《“道德經”新注》,豁着膽來北京聯系出版的事,結果碰了一鼻子灰……我跟他是在出版社大門口碰上的。

    他誇口說他也要出經典,出一百本精裝的。

    還請我吃了頓飯。

    在飯館裡論起舊,他稱我老表,那是套磁呢。

    就這麼一來二去的,認識了……坦白說,抓挖這事,我跟老萬私底起有過交易。

    他說過要給我“回扣”的。

    我算是牽線人,也是一本一萬。

    我當時雖沒有應起,也沒拒絕呀!這事,也算是我瞞着你們三個人的。

    我對不起弟兄們。

    吊吊灰,這人棒槌得很,說了不算。

    兄弟耶,我給你交了底了,瓦不上光,你不會罵我吧?喝起!……往下,你放心。

    不管抓挖多少,一分一厘,都是咱哥倆的,咱哥倆平分。

    哥再有半句假話,哥是畜牲養的,刀劈了俄! 駱駝也要吃“回扣”?我不由心裡一驚!可駱駝已經把話說到這種地步,他把自己的短兒全亮出來了。

    我們已是親哥哥親弟弟了。

    我自然也交了心:我說了我的家鄉、童年,說了我是一個孤兒,說了自己上學、工作的經曆……駱駝淚眼哈哈望着我,拍拍我的肩膀,哭着說:兄弟,我的親兄弟,你娃也是個苦命人兒啊!現在,兄弟耶,從今兒往後,你有個哥哥了,我就是你親哥哥! 接着,駱駝問:呢的好兒,叫呢個啥子……梅村? 我說:梅村。

     駱駝說:一水水嫩兒? 我說:一水水嫩。

     駱駝說:送啥子呢,阿、阿……玫瑰? 我說:阿比西尼亞玫瑰。

    最好的玫瑰。

     駱駝說:哪、哪嗒有阿比西尼亞玫瑰? 我笑了,說:我也不知道。

    從書上看的。

    外國的吧?玫瑰…… 駱駝拍拍我說:哥給你尋。

    哥記扶着呢。

    等有了錢,哥頭一件就去給你尋這阿、阿、阿比西尼亞玫瑰!走遍天涯,也要尋達來這阿、阿比西尼亞……玫瑰! 記得,在學校讀研的時候,駱駝的普通話就比我說得好。

    駱駝學什麼像什麼。

    駱駝隻有在形容什麼、或喝醉酒的時候才說家鄉話。

    駱駝的普通話裡不時地夾雜着幾句蘭州話,就顯得格外生動。

    我又一次被他征服了。

     但是,我仍然隐隐約約地感覺到,就在駱駝醉了的時候,就在駱駝扒腸扒肝地跟我交心的時候,在他醉眼的後邊,仍醒着一雙眼睛!……這也許是我的錯覺。

     下午,我一覺醒來,因酒喝多了,頭疼得很厲害。

    往下,究竟該怎麼辦,我還是很擔心。

    可是,當我去推駱駝住室的門時,卻發現駱駝不見了。

     我一個人回到房間,孤零零地躺在床上,心裡五味雜陳……我一個研究生,上了十八年學,堂堂的大學講師,怎麼就淪落成了“漂”在北京地下室裡的一隻老鼠? 可悲呀。

     駱駝很晚才回來。

     駱駝一進門就顯得很激動。

    駱駝甩着一隻袖子,在房間裡走來走去。

    他說:兄弟,錯了。

    我們錯了。

    大錯特錯! 我扭了一下身,呆呆地望着他…… 駱駝伸手一指,哇哇叫着,說:你猜我幹什麼去了?我去清華聽了一堂講座。

    那娃(教授)是南方人,剛從國外回來的。

    他講的是美國斯坦福大學威廉·F·夏普教授的“投資學理論”……真見光啊!兄弟。

    我們的投資方向錯了。

    我們應該到南方去。

    南方! 駱駝真是個天才!後來我發現,駱駝的天分極好,感覺是一流的……我從床上一骨碌爬起來,說:你怎麼不叫上我呢? 駱駝仍沉浸在幻想之中,駱駝喃喃地說:錯了。

    打起就錯了。

    我們應該去南方。

    南方是火地,我們的财源在南方…… 駱駝的思緒是跳躍的,他又想到《易經》上去了……我愣愣地望着他,說:現在麼? 駱駝怔了一下,又回到現實中來了。

    他搖了搖頭,說:不。

    現在還不能去。

    我們兩手空空,怎麼去? 是呀,我們兩手空空,我們現在還住在地下工事裡,一分錢也沒有拿到……何談投資?這不是笑話嘛。

     駱駝突然說:我現在就上街,買把刀,揣腰裡……我必是拿到錢!老萬這人棒槌得很,得防着點。

    我跟他血拼到底了! 我有點怵。

    我發現,到了這一步,駱駝想玩邪的了…… 我有些不安,問:這活兒,還幹麼? 駱駝說:兄弟,你别怕。

    咱站在理上,活兒還是要幹的,咱就做這最後一次,改就改,再熬上一個月……到時候,他如果還不給錢,再說。

     駱駝又說:兄弟,咱也别熬血熬油了。

    白天咱去聽講座,北大、清華都開有“經濟學講座”……晚上回來給他幹,反正又不署名,湊合事吧。

     往下,我們的日子不是那麼苦了。

    雖然仍窩在地下室裡,白天我們到處跑着聽講座,聽關于股票、證劵的理論……晚上回來,趴在桌上,繼續做“艾麗絲”,“美國”的。

    我和駱駝把廖亦先、朱克輝撂下的半拉子活兒也接過來了,一人修改兩部……草草改了一遍,交上之後,就沒有消息了。

     ……不久,駱駝真的買了一把刀,揣在了腰裡。

     等了十天,駱駝又拿回了一千塊錢,說:老萬說……專家說了,不行,還要改。

    你的意思呢? 我說:他這是釣魚呢。

    不改了。

    一個字也不改了。

     駱駝也說:不改。

    什麼狗屁專家?都是拿錢砸的。

    隻要給錢,讓他們怎麼說,他們就怎麼說!(我們是學曆史的。

    多年後,當專家在社會上被人稱為“磚家”的時候,連漢字都流淚了)…… 眼看六月了。

    樹上的“知了”一聲聲叫着,天熱了。

    我們的耐性也熬到了極限……一天下午,駱駝氣喘籲籲地跑回來,把一摞子書摔在了桌上! 我一看,傻眼了。

    這狗日的老萬,真做得出來呀!書,他已經偷偷地印出來上市了。

    還讓我們改?真蠍子!……駱駝咬着牙說:我防着他這一手呢。

    這書是從蘭州我一個朋友那兒寄來的,“特快專遞”! 書在桌上撂着,四本,作者為:(美國)艾麗絲……版式是國際流行的大三十二開,封面是覆亞光膜的。

    看上去花花哨哨,很西方,很洋氣。

    這就是我們四個人“捉刀”炮制出來的。

    汗顔啊! 老萬很狡猾,老萬知道我們還在北京窩着,所以,北京市面上一本也沒有,老萬把書都發到外地去了…… 駱駝氣瘋了。

    駱駝拍了拍揣在腰裡的那把刀,說:走。

    帶上書,找狗老萬算賬去! 這時候,我冷靜下來。

    我說:真要跟他拼命啊? 駱駝說:必是拿到錢!這是我們的血汗錢。

    他要敢不給,血拼了! 我說:駱哥,你先坐下。

    我再問一句,真要跟這狗日的拼命麼? 駱駝急了,說:兄弟,你不知道,這人棒槌得很。

    私下裡給我許了一百個願,一條也沒兌現。

    他連湯帶肉一鍋燴了,骨頭渣子都不給我們剩,隻有拼了! 我說:那就……命對命? 駱駝再次拍了拍揣在腰裡的刀,咬着牙說:血對血,命對命。

    他要不給,我捅他一身血窟窿! 我說:駱哥,你要想好了。

    咱出來是幹什麼的?你說,這是一個偉大的時代……他就一胡同串子,為幾個錢兒,咱把命兌上,值麼? 駱駝怔住了。

    駱駝極聰明,他眨了眨眼,猛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