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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

    她顧不得穿整齊衣服就順走廊找去。

    走廊那頭的一間房烏蒙蒙亮着燈,她發現一群甲魚全聚在角落裡。

    有一隻探了半個身進那屋,門底縫太窄,它進退不得,正被夾得張牙舞爪。

    她将其他甲魚捉進竹簍,便來處理門縫裡最淘的那隻,剛一動作,門砰一下開了。

    慌壞的霜降仰起臉,見門裡站了個灰白臉男人,滿面孔煩躁,頗年輕的身坯,頭卻是半秃了。

     “呀,對不起!……”霜降站起身,想在他盤問前逃掉。

    她手已被逮住。

     “你是誰?”男人問。

    他樣子不兇,卻很陰。

    怎麼有這種臉色?灰得像水泥。

    霜降編不出妥當的謊,隻有被他捉着。

     男人又問:“新來的?” 霜降快快點頭。

    聽說這院子的小女傭不斷被辭舊迎新,一時誰搞得清。

    男人從頭到腳細瞄她,已不再逮緊她手了。

    霜降一身碎花薄棉紗短褲褂,舊了,也嫌窄,胸脯在裡面撐得滿滿的。

     “進來。

    ”男人說,根本不問你願不願、想不想之類的話,也不說“請”。

     “你一個人?”霜降問。

     “兩個,”等他将她讓進屋,他又說,“加上你。

    ” 霜降立刻扭頭去看門。

    門已被掩緊,門下那隻鼈在拳打腳踢。

    她轉身踏住鼈伸長的頭與頸,抓住它的背和腹,從門縫裡拔出它。

    “看!”她歪頭一笑,龇了顆虎牙出來。

     男人掩飾着驚吓與嫌惡。

    “才從鄉下來?看樣子是才進城,還沒來得及學壞。

    十八歲?”他很順手地捏捏她下巴。

    輕浮到如此自如的程度,反而讓人服帖了。

     霜降昨晚聽說這院的将軍老爺子娶過三房老婆,結發的那位在他跟紅軍走後便不知流落到哪裡去了。

    第二位生了兩個孩子後讓将軍當時一位上司看中,被将軍拱手相讓了。

    第三位生了七個孩子,其中一個生出來與老頭的秘書長得一模一樣,從此夫人便在這家中大氣不出了。

    霜降斷定面前這位是老将軍的九個龍種之一。

     “你怕?”霜降把甲魚肚皮朝天擱在地上。

    “這回看你再動彈!”她對甲魚說,“青肚皮呢!青肚皮比紅肚皮難覓,因為紅肚皮的住在水淺的地方,長得也比青肚皮快!……”她認真瞪着甲魚,眼不閃,鼻孔也撐圓了。

    男人在一步以外的地方再從腳将她看到頭,霜降曉得自己生得很俏。

    即使世上沒鏡子,男人們的眼神也會告訴她。

     他請霜降坐。

    這屋有地毯,滿地是枕頭、毛巾、毯子。

    不久霜降知道,他一鬧失眠就這樣造反。

    他懶散地轉身往冰箱走,褲子寬大,飄得像他沒腿也沒屁股。

    他從冰箱裡取出一聽Coke扔給霜降。

     “喝。

    我叫四星。

    是我家老爺子升四星上将時生的。

    ”說着,他盤腿坐在地毯上,手指飛快地撚動一副撲克牌,擺起某種牌戲來,但不超過兩分鐘,他準定攪和了它們重擺。

     “哎,你跟我說話。

    ”他說。

     “我叫霜降……”她看出他一點不老,半秃的頭造了個老氣橫秋的假象。

     “接着講。

    你沒聽見?你得跟我聊天!” “現在幾點?” “管他呢。

    哎,講話講話!” “……我要回去睡覺。

    ” “就睡這兒,那是床。

    ” “……我要回去。

    我走啦?……”霜降覺出一點兒蹊跷和恐怖。

    這屋和這男人都不對勁。

    她輕輕擱下未啟的Coke,實際上她根本不知它是什麼,一隻冰冷的金屬筒,隻讓她感到幾分兇險。

     “站住。

    你不能出去。

    這裡是牢。

    ”叫四星的男人說,“你進來了,就跟我一樣,别想出去。

    這屋真的是牢。

    ” 霜降環視一眼,倏地笑起來。

    這屋有點瘋癫迷幻的氣氛,但怎麼也不可能是牢。

    她笑得嘹亮,從裡到外笑透了。

    霜降就這點好,不怵生人,不在乎高低文野。

    她笑時四星停了牌戲盯着她看,既驚訝又羨慕:她笑得多麼好啊。

    霜降笑時想,好日子容易養瘋人。

    這屋雖一團糟,但沒不精緻、不高檔的物件。

    地毯、壁毯、水晶吊燈就有三隻不同的。

    一屋子擺設足足夠裝潢十間屋子。

    若它被稱為牢,天下人都會去殺人放火情願被囚進這種“牢”。

     “你笑什麼?我神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