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篇 古北口莫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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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張都不是考古專家,對這下水道一樣的東西到底是幹嗎用的茫然無解,也不是特别關心。

    她們走了約莫半個小時,石蛇終于在一處山隘終止,它的尾巴與一堵高大的青磚石牆垂直相接,構成一個“丁”字。

    管道和牆壁之間被磚頭彌合得嚴絲合縫,怎麼看都像是從長城上接過來的一條下水道。

     “會不會是用來讓什麼東西進出的啊……”大張看着這構造,沒來由地冒出這麼一個念頭。

    這時候小張發出一陣歡呼,說:“看我的直覺靈不靈?”她擡頭一指,大張看到那高大的石牆上有一個殘缺不全的烽火台。

    毫無疑問,她們終于抵達野長城了。

    更幸運的是,管道與長城相接的那一段恰好已經坍塌,城牆像是被炮彈打中的巨人,下腹部被撕開了一個大口子,碎石與斷磚如内髒般流瀉到地面,堆砌成高低不平的形狀。

    人們踏着這些階梯,輕而易舉就可以翻上那些廢墟,踏入長城之内。

     她們兩個一看到長城,顧不得研究那段奇怪的管道到底是做什麼用的了,兩個人興奮地往長城裡面沖。

    這裡的城牆位于兩座山峰之間的凹陷處,所以離地面最近,兩翼展開向上變得很陡峭,比古北口火車站下山還陡,步道上勉強能看出台階的痕迹。

    她們兩個選擇了向右側攀爬,手腳并用,費了不少力氣,終于爬到了烽火台的頂端。

    這時候她們才發現,這一側看着低矮,另外一側卻是險峻山崖,幾乎是九十度角的峭壁,下面是看不到底的深谷密林。

    側面的垛口已經全沒有了,隻剩下光秃秃的城牆,沒有任何防護。

    人站在邊緣向下看,雙腿會不由自主地變軟。

    望着如此壯麗的山景,兩個人都非常興奮,又是叫又是跳,充滿了成就感。

     這時候,小張出了一個主意,她覺得應該沿着城牆繼續朝前爬,起碼爬過十幾個烽火台,才算真正到過野長城。

    大張向遠處眺望,看到這一帶的長城不是一馬平川,而是随着山勢跌宕起伏,往返盤轉,很難看到全貌,也不知道狀況如何。

    大張有點猶豫,覺得這麼走有點危險,但小張堅持要去,反複懇求,還說直覺告訴她這一路會非常順利。

    大張拗不過,隻好同意,不過她叮囑小張,說一定要沿着城牆内側走,絕對不要靠近峭壁那一邊。

    這一帶太安靜了,萬一出了事,想找人來救都很難。

     出發前,大張擡手看了看手表,時間是上午11點整。

     接下來的方向叙述非常混亂。

    大張後來一直堅持說,她們在向東走;小張則認為是在向西。

    但作為叙述者的我的朋友,堅持說她們應該是往東,然後伸手指向南方。

    這種前後的矛盾讓我大感困惑。

    實際上,我一直認為,她們從跟随管道廢墟開始,就已經喪失了方向的正确判斷。

     我仔細研究過古北口附近的衛星地圖,國老頭最初給出的方向就有大問題——從卧虎嶺走長城絕對到不了金山嶺,因為兩者之間隔着古北口公路與潮河,沒有城牆相連。

    作為本地人,國老頭不應該不知道這些。

    他為什麼說謊?不知道。

    而大張小張她們也肯定不是在卧虎嶺,因為卧虎嶺可以俯瞰到鐵路,她們不可能忽略。

    唯一的可能是她們被國老頭的“一公裡”指錯了方向,又被石蛇廢墟稀裡糊塗地帶入了卧虎嶺以西的野長城,和最初計劃一路向東的路線完全相反。

    這一帶因為地形太過險要,幾乎沒有遊人,而且因為一些特别的原因,就連當地人也很少來。

     當時,大張和小張對這一切渾然不覺,隻顧着高興一路攀爬。

    她們爬過六七個烽火台以後,坐下來吃了午飯。

    大張打開手機看了一下,沒有信号。

    小張還拿起石頭,在城牆上歪歪扭扭地刻下一行字:到此一遊。

    吃過午飯以後,兩個人開始繼續沿着長城前進。

     人的精神狀态有時候很奇怪。

    當你連續做事情成功時,整個人就會變得好似打了興奮劑一樣,進入一種奇妙的亢奮狀态。

    這種狀态下你很難覺得疲勞,大腦與四肢變得非常敏銳、靈活,但負面效應是,往往會忽略掉一些至關重要的細節。

    大張和小張就處于這種情況。

    經過了一晚上的擔驚受怕和一上午的艱苦跋涉,她們終于得償所願、苦盡甘來,見到了專業驢友也很難見到的奇景,心中的興奮與自豪就不必說了。

    她們身輕如燕,沿着長城廢道一路走下去,連續翻越了不知多少個烽火台,絲毫不覺得累。

     可是她們忽略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時間。

    她們已經在長城上向西走了四個多小時,此時已經是下午3點。

    即使現在往回返,回村子也要花上五六個小時。

    等到夜幕降臨,天色已晚,山裡會變得非常危險。

    更麻煩的是,爬野長城不像想象中那麼簡單。

    這一帶長城的地形非常複雜,而且城牆并不是一氣貫通,中間有幾處徹底斷裂,無法通行,大張和小張必須下到長城旁邊,從附近山勢繞一個圈子到前頭,再爬上長城繼續前進。

    換句話說,那種“隻要沿着長城一條線走就絕對不會迷路”的想法,在這裡是行不通的。

     一直到了下午3點30分,大張才猛然意識到這個嚴重問題。

    她停下腳步,意識到時間已經來不及折返了。

    雖然大張和小張都很莽撞,但夜不入山這個基本常識還是知道的。

    她們兩個簡單地商量了一下,發現唯一的辦法是繼續往前走,從長城的缺口出去,找附近的人家借宿或者上公路。

    好在這是夏季,太陽落山晚。

     她們從剛才的興奮狀态中清醒過來,立刻發覺雙腳如同灌鉛一樣沉重,舉步維艱。

    剛才輕輕松松能跨過的城樓,現在卻好似天塹一般,非得咬緊牙關才能勉強爬上去——要比喻的話,大概相當于星期五下班和星期一上班的狀态對比。

    說來也怪,心态一變,周遭的一切也都看起來大不一樣了。

    原來那些壯麗崎岖的山色,不知為何變得格外猙獰;不見人煙的山谷也從“給人帶來安詳的幽靜”變成了“我們被困在無人區”的擔心。

     兩個人不再有歡歌笑語,都默不作聲地埋頭趕路。

    在途中大張又打開了一次手機,寄希望于對外求援或者GPS,可是整個天地像是被裹進了孕婦的防輻射服,一點信号也沒有。

    這讓她們在心理上更覺得孤獨。

    大張在前頭正喘着粗氣攀爬,忽然聽到身後小張停下了腳步,發出一聲驚歎。

    她回過頭去,問小張什麼事。

    小張指着城牆邊緣的一個垛口,上面不知被誰用粉筆畫了一條長長的東西,樣子有點像蛇,但是比蛇要長很多,也粗很多,頭部是一個圓圈,中間裂開一個口,畫風很稚嫩,很像是小孩子的塗鴉。

     “這是誰畫的啊?真好玩。

    ”小張好奇地過去摸,手掌順着蛇身貼在磚壁上。

    大張站在遠處,恍惚看到“蛇”似乎動了一下,同時一聲微弱的脆聲響起,像是什麼東西踩斷了樹枝。

    大張大驚,急忙撲過去把小張拽了回來。

    就在同時,整條“蛇”開始劇烈地舞動起來,還發出“嘎吱嘎吱”的摩擦聲。

    大張與小張同時往後倒退幾步,然後整個垛口直挺挺地朝着外側深崖倒了下去,一邊跌落一邊崩裂,在半空中散作無數碎礫,隔了很久才聽見谷底傳來響聲。

    原來這裡年久失修,風化嚴重,城牆其實已經相當脆弱,剛才被小張那麼一推,整個磚垛口“嘩啦”一下滾落到山崖下去。

    如果不是大張臨時拽了一把,那麼小張也很可能随之跌落。

     “你剛才到底看見什麼了?”大張有點驚魂未定。

    小張歪着頭想了想:“算是蛇吧?小孩子畫的……”她的目光掃過去,忽然一亮:“看,那還有字呢。

    ” 在崩塌的垛口旁邊的磚壁上還有一行歪歪扭扭的粉筆字,估計作者是畫完塗鴉以後很得意,特意加了這麼一句注釋:“這裡是長城蛇。

    ”“蛇”字的邊緣很模糊,似乎是先寫了個其他的字,然後用手塗掉,再補上一個“蛇”字。

     小張蹲下身子想研究一下,她告訴大張,很多時候,小孩子的胡亂塗寫會隐含着一種預知的力量,能看到更多東西,比預言家還要準确。

    也許這段塗鴉試圖告訴她們什麼,或者預示未來命運什麼的。

    大張卻從另外一個角度來思考這件事。

    這裡有小孩子的塗鴉,說明這一帶不是人迹罕至,一定有居民點,所以小孩子可以跑到這種地方來。

    她很高興,走到長城邊緣眺望,可還是看不到任何文明的痕迹。

    大張有些不甘心,睜大眼睛繼續看。

    結果她發現,在不遠的一處山脊上有一個黑乎乎的東西。

    那東西方方正正,肯定是人工物品,很像是一棟建築。

     大張松了一口氣,她把發現告訴小張,說應該盡快離開長城,朝着那個建築走去。

    有建築就一定有路,沿着路走就一定能找到人家。

    小張依依不舍地跟着大張離開,嘴裡還念叨着:“長城蛇,長城蛇……原來寫的是什麼字呢?這裡是長城什麼呢?” 她們既然明确了目标,那麼當務之急就是離開長城。

    可長城不是那麼容易離開的,這東西是古代為了防禦敵人進攻而修建的。

    盡管過了這麼多年,城頭早已磨平,可主體高度還在。

    如果找不到一個像剛才那樣的缺口,她們兩個是很難從長城爬下去的。

     大張和小張又爬過兩個城樓,忽然聽到了一陣小孩子的笑聲。

    她們已經快一整天沒看到人影了,此時聽到聲音,無不大喜過望。

    她們三步并作兩步跑過去,看到前面的一個烽火台裡,有三四個小孩子鑽來鑽去在嬉戲。

    這些小孩子大約都是七八歲,穿着髒兮兮看不出顔色的運動服,在烽火台爬上爬下,玩得不亦樂乎。

    他們發現大張和小張朝他們走過來,忽然都安靜下來,整個烽火台像是沒人一樣,靜悄悄的。

     大張摸了摸口袋,摸出一塊餅幹,帶着笑臉晃了晃,想把他們叫出來,可小孩子們都不肯出來。

    這也難怪,改革開放都三十多年了,早過了一塊糖就能唬住一群小孩子的時代了。

    大張悻悻地把餅幹收回去。

    小張從懷裡掏出一本漫畫書,這次倒是吸引了好幾個孩子的注意。

    可他們也隻是從烽火台中探出半個身子,不肯繼續靠近。

    小張走過去把漫畫書遞給他們,幾個小腦袋湊到一起,一邊翻閱一邊嘀嘀咕咕的。

    大張耐着性子等他們看完漫畫還給小張,走過去問道:“你們知道怎麼走出去嗎?去那個地方。

    ”說完大張指了指遠處那棟建築。

     “哈哈,你們永遠也到不了那裡。

    ”小孩子們一齊笑起來,笑聲天真,但稱不上無邪。

    笑聲在空蕩蕩的烽火台裡回蕩。

     “為什麼?看起來不是很近嗎?”大張一愣。

    小孩子沒有回答,繼續笑,好像這是一件非常可笑的事。

    等到他們笑夠了,其中一個孩子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很長哦。

    ” “什麼很長?” “當然是長城……”小孩子還沒說出最後一個字就被旁邊的同伴打了一拳,連忙閉上嘴。

    這群孩子再也不肯跟她們講話了。

     大張小張沒辦法,隻得穿過烽火台繼續朝前走去。

    她們走出去大約一百多步遠,大張一拍腦袋:“哎呀,應該問問他們怎麼從這裡下長城。

    ”她連忙折返回去,卻發現整個烽火台已經空無一人。

    長城兩側離地面都很高,她實在想不通那些小孩子都是怎麼下去的。

    大張有農村生活經驗,知道小孩子和大人的視角完全不一樣。

    他們往往能在成人眼中的絕境發現奇路,在枯燥乏味的地方發現樂趣。

    這附近應該存在一條可以讓小孩子們鑽出去的通道。

     大張忽然想到,會不會在這附近也有一條和石蛇通道差不多的通道。

    小孩子們如果弓起身子爬行的話,勉強可以順着通道鑽出去。

    她轉了幾圈,沒發現什麼痕迹,也許是被刻意藏匿起來了。

    她又想起那條詭異的牆上畫蛇,那會不會是小孩子們在鑽通道的時候獲得的靈感呢? 這些思考對她們的困境并沒有幫助,于是大張很快又折返到前方,跟小張一起繼續向前走去。

    小張聽大張說完,一點也不驚訝。

    她說,那些孩子的面相很奇怪,表情很模糊,跟我們是沒有緣分的。

    大張仔細回想一下,确實如此,她已經完全不記得任何一個孩子的長相了。

    她們在沉默中又前進了半個小時,停住了腳步。

    這次總算出現了一個喜出望外的好消息,在長城一側出現了一個小豁口,豁口上還搭着一架木梯。

    這木梯是把幾根原木和木闆簡單地用藤條纏在一起,看起來很不牢靠。

    這架木梯來得突兀,不過大張小張已經顧不得許多了,能離開長城就是勝利。

    小張先下去,大張在城頭幫她扶着梯頭。

    小張小心翼翼地扶住木梯,挪動身體,盡量讓整個身體都靠在城牆上,以免順着梯子倒下去。

     她花了大約五分鐘,總算有驚無險地踏到了地面。

    然後小張扶住梯尾,大張顫顫巍巍地也往下爬。

    兩個人好不容易都落到地面了,卻發現周圍被一圈灌木叢攔住了。

    這圈灌木叢生得很高,而且參差不齊,粗大的枝條張牙舞爪,恰好把木梯附近的空間圍住,不留一點空隙。

    大張小張十分詫異。

    按道理,木梯在這裡,那麼下面應該會有一條小路才對。

    可看這灌木叢的架勢,枝條之間密不透風,看來已經生長很久了,像蜘蛛網一樣把木梯附近圍了個嚴實,看不出半點有路的痕迹。

    那麼到底是先有的灌木叢,後放的梯子?還是先放的梯子,再長出的灌木叢? 大張看看天色,這些疑問已經無暇思考。

    她和小張用手和水果刀撥開灌木叢,忍着被尖刺紮身的痛苦,咬着牙往外穿過去。

    在付出衣服被撕出許多口子的代價以後,她們總算沖了出去。

    在她們面前,是一片黑壓壓的樹林,樹木之間稀疏不均,地面上的落葉很厚,一看就是天然林帶,而且很多年沒人踏足了。

    現在最麻煩的是,這裡的天空被樹林遮蔽,無法判别方向。

    原來在長城上,至少還能看到遠處那棟黑乎乎的建築,現在兩眼一抹黑,隻能憑直覺走了。

     大張回想了一下剛才在城牆上看到的建築方向,又估算了一下自己的位置,甚至還請出了小張的直覺,最終選定了一個方向。

    兩人深一腳淺一腳地踩着已經腐爛的樹葉,慢慢挪動着。

    走着走着,小張忽然一屁股坐在地上。

    大張問她怎麼了,小張拖着哭腔說:“走不動了。

    ”這也難怪,從早上開始她們已經連續在山裡步行了快十個小時,對普通上班族的身體素質來說,已經接近極限了。

    大張這時候也快不行了,可她知道,一旦停下來就再也走不動了。

    在這一片未知的林子裡過夜,實在太過危險。

     “我們已經快到了!”大張說。

    小張問她怎麼知道的,大張咬着牙道:“剛才有一段高坡,我看了一眼,看到那建築已經不遠了。

    ”其實大張什麼也沒看到,她們從長城下來以後沒法直線過去,必須繞很大的一個圈子,這中間怎麼偏離,她心裡可一點譜也沒有。

    小張聽到這話,恢複了一點力氣,掙紮着爬起來。

    她手往地上一撐卻一下子撐空了,整個人一歪差點摔倒。

    這裡腐葉很厚,底下的地面凹凸不平。

    大張過去想要把她攙起來,腳下也忽然一絆,撲通趴在地上。

     大張龇牙咧嘴想爬起來,卻發現小張的表情很古怪,她神神道道地盯着地面,突然俯下身子去飛快地撥開葉子。

    很快,兩個人驚愕地發現,在下面潛藏着的是一條和石蛇通道一模一樣的東西,但比之前那個保存得更完整,上頭的蓋子和兩側的牆壁都還在,軀幹深藏在樹葉底層,不知通往何方。

     這時候兩個人産生了分歧,小張對這個古怪的遺迹表示很不安,希望盡量離它遠點。

    而大張則認為,在這麼一片林子裡根本無法分辨方向,最好沿着這條通道走,當個坐标。

    最後大張的意見占了上風,因為小張實在沒什麼力氣繼續争論了。

    大張把最後一瓶運動飲料拿出來讓小張喝了幾口,然後她找了幾截掉落的枯枝,用頭繩紮在一起做成一把簡易的掃帚,在前頭揮舞着掃開腐葉,露出通道背脊。

    兩個人就盯着這條灰黑色的背脊,緩緩地朝前移動着。

    小張說,她之所以覺得不安,是因為這條石道在腐葉裡若隐若現,很像是一條伺機出沒的巨蟒。

    大張氣喘籲籲地揮着掃帚,說别瞎想了,省點力氣在腿上吧。

     天色慢慢地暗了下來,她們頭頂的陽光已從燦爛變成暗紅,日照角度也慢慢傾斜,山風悄然吹起,這一切都預示着夜晚将在很短的時間内降臨。

    石蛇通道一直沒有斷過,它長長的身體隐伏在山林裡,盤轉穿梭。

    兩個姑娘已經放棄了自己辨認方向,任由它帶着前進。

    這條通道已經從一個向導變成了一個圖騰,跟着它是她們唯一可以讓心靈稍微放松的選擇。

     小張說,如果這次能夠活着回家,她一定把那套塔羅牌燒了,改供石蛇大神。

    大張在前頭掃葉子掃得手臂都酸了,氣呼呼地說:“你幹脆把這把掃帚帶回家去拜得了。

    ”就在她們恍恍惚惚覺得這條路似乎永遠也走不完的時候,石蛇卻在一處開闊地戛然而止。

    她們擡頭一看,前面是一堵高牆,不是長城那種高牆,而是用紅磚與水泥構成的現代牆壘,高約兩米五,牆頭還拉着密密麻麻的電網。

    而那條石蛇通道一頭紮進牆裡,跟高牆連為一體。

     兩個姑娘看到這圍牆都激動壞了,互相擁抱着流淚。

    雖然不知道這圍牆跟那棟建築有什麼關聯,但終于離開長城蠻荒之地,回到現代文明的懷抱了。

    流完淚以後,她們決定循着高牆去找出口或者入口。

    但隻走了短短二十米,她們就傻了。

    原來這堵圍牆并沒有任何出入口。

    它的左右是兩座山崖,之間間隔大約二十米,而這堵牆正是為了把這個山口堵住而修建的,是一堵死牆。

    牆上唯一的入口,恐怕隻有那條詭秘的石蛇通道而已。

     “咱們無論如何也得翻進去,否則就得在山裡過夜了。

    ”大張看着天色說。

    小張嘟囔着:“可是我總覺得牆的那邊會有古怪。

    ” “眼見為實!”大張是個有行動力的人,也不相信怪力亂神。

    她就地把掃帚拆散,頭尾相接,接成一根大長杆,然後從樹坑裡捉了一隻肚皮滾圓的大蚱蜢,用草穿起來挂在杆頭。

    她挑着杆子,慢慢地把蚱蜢送到牆頭電網。

    蚱蜢與電網接觸以後,沒有發出任何耀眼的光芒或噼啪聲,幾條腿仍在有力地彈動着,這讓大張松了口氣。

     “電網沒電,咱們可以爬過去。

    ” “怎麼爬?”小張有氣無力地問。

     大張從背包裡翻出一團尼龍繩,這還是她臨出發前随手帶的,本來是想拿來捆行李。

    尼龍繩不是很粗,但現在可不是挑揀的時候。

    大張把繩子一頭挽成圈兒,套到了電網上,拽拽強度,然後把另外一頭交給小張。

    她先用雙肩把小張扛起來,讓她拽着繩子往上爬去。

    兩個人參加過公司組織的拓展訓練,做翻牆的時候還是同一組的,這種配合還算熟練。

    很快,小張就攀上了牆頭,把繩子扔下來,大張腳踩牆面,雙手交替攀登,在臂力虛脫之前勉強爬了上去。

     她們騎在牆頭朝裡頭看,發現裡面的設施有些平淡無奇。

    一條不算窄的水泥小路,兩側種着松樹。

    緊靠牆壁有一間草綠色的平房,如果石蛇通道還有延伸,位置就在這屋子裡。

    最讓她們激動的是平房大門上畫着一個五角星,裡面還寫着“八一”二字。

    看來,這裡是一處軍事設施。

    她們拼着最後的力氣,利用尼龍繩從牆上墜下來,一屁股坐在地上,如釋重負。

    既然到了咱子弟兵的地盤,就沒什麼可擔心的了,軍民魚水情嘛,最可愛的人嘛。

     “你說,他們會怎麼接待我們?”大張靠着牆壁,咧開嘴問。

     “應該會把我們送到食堂去美美吃上一頓,再開輛吉普把我們送走吧。

    說不定還能直接回北京呢。

    ”小張也一臉的憧憬。

     “對對,開車的還是個軍官,長得可英俊了。

    ” “最好是《士兵突擊》裡袁朗那種類型的。

    ” “你說到時候是你坐副駕駛,還是我坐副駕駛?” “猜拳呗。

    ” 兩個人越說越高興,一天的疲憊像山一樣壓過來,讓她們的想象空前活躍。

    正說着,遠處傳來了腳步聲,兩個人都屏住呼吸,想象走過來的會是什麼人。

    令他們稍稍有些失望的是,從水泥路過來的是一個小兵,個頭不高,臉膛是黑的,不像袁朗,倒更像許三多。

    這兩個姑娘對我軍槍械和軍事制度都不熟,因此在後來複述時都不記得小兵的肩章是什麼等級,也說不明白他拿的是什麼武器。

    總之,肯定是一名真正的士兵,手裡拿着一支真槍。

    那小兵看到她們兩個以後,吓了一大跳,第一個反應就是把槍舉起來,喝令她們站起來,雙手高舉。

     這個不友好的反應出乎她們的意料,以至于無論大張還是小張都沒及時做出反應。

    小兵更加緊張,把槍口又舉高了一點,重複了一遍命令。

    她們看他的表情不像開玩笑,隻得照做。

    小張一想到自己居然被真正的槍對準,不由得哇地哭了出來。

    小兵有些手忙腳亂,喝道:“不許哭!”大張有些生氣,一步站到小張跟前,訓斥小兵道:“我們都是普通老百姓,你一個大老爺們兒拿槍欺負姑娘算什麼?” 小兵把槍口稍微放低了點,語氣卻依舊僵硬:“你們從哪裡來?”大張說,我們是爬野長城迷路的,剛剛翻牆過來求助。

    小兵不信,仍舊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

    大張一邊哄着小張,一邊跟小兵講她們今天的遭遇。

    小兵聽完以後,拿出一部對講機來說了幾句,然後端着槍繼續盯着她們。

    不久,一個軍官模樣的人匆匆走過來,那相貌也不是很帥。

    他端詳了大張和小張一番,聽小兵簡要說了一下情況,點點頭,對兩個女孩說道:“這裡是軍事禁區,有嚴格規定不允許任何平民進入。

    你們快走吧。

    ” 這時候,大張才明白那些孩子的話是什麼意思。

    在這種深山裡,這麼高的圍牆隻能是軍事設施,還是絕密的那種。

    她對軍官說:“我們也想快點走啊,你帶我們去門口吧。

    ”軍官卻搖了搖頭:“不行,你們要是往那邊走,就是重大洩密事件了。

    我看你們不可疑,趁沒人發現,快離開吧。

    ” 大張氣得有點想笑:“你讓我們怎麼走?” “原路返回。

    ”軍官說,又補充了一句,“我已經算是通融了。

    如果是按照擅闖軍事禁區的規定,當場擊斃你們都是允許的。

    ” “我們怎麼原路返回啊?” “翻牆回去。

    ” 大張和小張一聽,差點就崩潰了。

    她們費了這麼大力氣才走到這裡,現在讓她們原路回到那片區域?這不是開玩笑嗎?可軍官的表情不像是開玩笑。

    他一揮手,那小兵放下槍,走到牆邊雙手交疊支在身前。

    大張和小張苦苦哀求,軍官卻絲毫不為所動:“你們不走也行,被我們拘押扣留。

    不過有可能會被起訴,到時候誰也保不了你們。

    怎麼選擇你們自己定吧。

    ” 大張小張沒辦法,隻得選擇回去。

    她們依次踩在小兵的雙手上,小兵雙臂孔武有力,輕輕一擡,就把她們送到牆頭。

    軍官把尼龍繩又扔給她們。

     大張忽然想起什麼,急忙喊道:“那我們過了牆,怎麼走才能到公路啊?”軍官手臂一指:“一直往前走。

    ”這時候小張也忽然問了一個問題:“那條通道裡,到底裝的是什麼東西啊?”軍官聞言,臉色一暗,比了個不耐煩的手勢。

    小兵把尼龍繩一撤,兩個人重新落到了牆壁之外,帶着破碎的夢。

    大張一邊解開繩子,一邊恨恨地罵那個冷血軍官;小張卻對軍官的表情饒有興趣,在後來的許多場合都做了不同的猜測,一次比一次離譜。

     兩人被趕出來以後,隻得選擇再次前進。

    好在這一次軍官沒有指錯路,她們在林子裡步行了大約七八公裡的樣子,在天色完全黑透之前抵達了一個自然村。

    大張打開電量所剩無幾的手機,很快收到一條讓她們熱淚盈眶的短信:河北移動歡迎你。

     她們在村子裡的小飯館點了吃的喝的,狼吞虎咽。

    店主看她們狼狽的樣子,好奇地問她們去哪裡了。

    大張把今天的遭遇原原本本講述了一遍。

    店主“哦”了一聲:“難怪,那裡有一個兵站,周圍幾公裡都被劃成了軍事禁區,我們當地人都不讓靠近。

    ”大張又問那條石蛇通道是什麼東西,店主聽完描述,眉頭一皺,給她們講了一個古老相傳的古北口故事。

     傳說明朝時,名将戚繼光曾經被調派來古北口修長城。

    古北口山野裡生存着一條巨蛇,經常出來傷人,還把修好的長城掀翻。

    戚繼光為了捉它費盡了心思,損兵折将卻徒勞無功。

    眼看皇帝定的期限就要到了,戚繼光急得團團轉,這時候他手下一個來自義烏的兵——戚将軍以前是在江南打倭寇的,所以手下浙兵特别多——出了個主意。

    他說以前在河溝裡捉泥鳅,都是弄一個長長的竹籠沉到水裡,泥鳅隻會前進不會後退,進了竹籠就出不來了。

    戚繼光一聽,大受啟發。

    他召集工匠與士兵,沿着長城修了一條長長的石蛇道,恰好能容巨蛇鑽進去。

    他又宰殺了一百隻兔子、一百隻羊,把兔血、羊血灑在通道裡外。

    巨蛇晚上出來,聞到血腥味就一路吃了過去,一頭鑽進石道,一直鑽到長城裡。

     戚将軍見巨蛇上了當,立即下令把兩頭都堵住,親自拔刀去殺那困住的巨蛇。

    巨蛇這時口吐人言,乞求饒命,自願看守長城贖罪。

    戚将軍便饒它一命,那通道也不拆,留着給它進出長城用,還起了個名字,叫長城蚺。

    從此以後,那條巨蛇就一直隐伏在山裡,利用那條蛇道往返長城。

    據說在抗戰的時候,巨蛇還冒出過頭來吃日本鬼子。

     老闆說:“這附近的老人都愛用那條長城蚺來吓唬亂跑的小孩子。

    至于那條蛇道,那一帶山林特别容易迷路,所以沒人能說清楚具體位置。

    你們看到的大概就是那個東西吧。

    ”大張對這個荒誕不經的故事不以為然。

    小張卻很感興趣,纏着老闆問他到底吉利不吉利。

    老闆被纏得受不了,說:“那巨蛇被戚将軍收服以後,成了護山神獸,不再作惡,所以你們如果看到了它的蛇道,應該算是件幸運的事。

    ” 吃過飯以後,大張和小張一緻同意不過夜了,直接回北京。

    她們在飯館老闆的指點下走上公路,很快就截到了一輛客運小巴。

    這輛小巴很破舊,車上半滿,乘客穿着普通,和4449次上的乘客差不多。

    售票員是個光頭大漢,探頭看到大張和小張,吆喝了一聲,一腳把車門踹開,她們就稀裡糊塗地上去了。

     小巴在黑暗中行駛了幾個小時,售票員忽然起身,對所有乘客說:“麻煩你們把身份證給我。

    ” “為什麼啊?”大張有些緊張地問,以為上了黑車。

     售票員詫異地瞪了她一眼:“馬上就進北京了,要查身份證。

    ” 兩個姑娘在漆黑的小巴裡忘情地歡呼起來,這讓車裡的其他人不知所措。

    大張和小張後來表示,這是她們那一天聽到的最溫馨、最甜蜜的話。

    後來的故事平淡無奇。

    她們順利地回到了北京,在12點鐘聲敲響的一瞬間各自推開了住所的門,像是虛脫了一樣一頭紮在床上,睡足一整天。

     在接下來的日子裡,她們和平時一樣地生活、工作,在每一次聚會上,把這個故事支離破碎地講給了我的朋友聽。

    我的朋友再丢三落四地講給了我。

    可惜的是,那條神秘的蛇道到底是什麼樣子,她們沒帶相機,無法給我們找到直觀的影像。

    我查遍了長城的資料,沒有找到任何與之類似的文獻與照片。

    至于那個軍事禁區,我猜測大概是雷達站或導彈基地,至于從長城伸出來的蛇道為何與那個禁區相連,裡面到底在做些什麼,我就無從揣測了。

    我的幾個朋友按照她們的描述去尋找過,但沒人成功地找到過那條遺迹。

     除了這些事情以外,還有一個奇異的後遺症值得說說。

    從古北口回來以後,大張和小張就成了老鼠的克星。

    隻要老鼠靠近她們的身體幾米開外,就會開始蜷縮着顫抖,走不動路。

    無論是小區裡的野鼠還是籠子裡的荷蘭豬,概莫能外。

     外篇?考古物理學 安達從嘈雜不堪的夢境裡醒來,他感受到了透過窗簾射進來的陽光,于是習慣性地伸出右手,将放在床邊的DELL(戴爾)手提電腦擡到自己胸前。

    電腦屏幕感應到了這種細微的振動,“啪”的一聲從休眠中醒過來;FLASHGET(下載器)仍舊持續下載着動畫,屏幕的右下角顯示出“11:30”的數字。

     上午11點30分,大部分新西蘭留學生的标準起床時間。

    安達打了一個哈欠,将電腦輕輕放回到床邊,慢條斯理地爬起身來。

    今天大學沒有課,所以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