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儒生不及遊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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究竟是愛惜才情,還是禁锢才情?若說是禁锢,忍見那許多驚才絕豔的才華就此消失,在世間沒了痕迹,實在可惜;若說是愛惜,那麼多天縱奇才,被拘束于筆具之内。

    我等視如珍寶,束之高閣,偶爾摩玩一二,可筆靈萬世不得解脫,豈不成了玩物?——青蓮筆的遁走,将在下點醒,并非所有筆靈,都甘心化筆。

    在下一介書生,何德何能,憑什麼去決斷這些天才的去留?” 筆冢主人說到這裡,面露痛苦之色,身體裡開始有絲絲縷縷的暗灰色心霾散逸出來。

     “是煉是縱,是去是留,這個問題困擾在下良久,從唐至宋幾百年時光,仍未通透,以緻郁結于心,壅塞不暢。

    那些塊壘無從化解,反而越發沉積,後來竟化為絲絲縷縷心霾,時刻向身外散逸,缭繞至筆冢外圍。

    到了朱熹造訪之時,在下的身軀幾乎已全部散為霾灰,就算他不來,不出幾十年,筆冢也要自封。

    與他最後一戰,也是在叩問在下本心——天人筆欲吞噬諸筆,化萬為一,固然不對,可在下所作所為,就妥當嗎?” 羅中夏聽完這長長的自述,久久不能言語。

    他本來覺得筆冢主人煉才成筆,實在是威風極了,保存天下才情也是極好的立意,沒想到這其中還藏着如此深沉的痛苦,以緻連筆冢都因此關閉。

     “現在你該知道,為何獨有你能走進這心霾了吧?霾之心結,正在筆靈本身,所以唯有無筆之人,才不為排斥。

    ” 羅中夏這才恍然大悟,明白韋勢然之前那些古怪舉動的用意。

     小榕被天人筆吞噬之後,韋勢然便成了無筆之身,因此先覺察到了心霾的秘密(彼得雖然無筆,但他讨去了懷素禅心,亦不能入)。

    可惜他已油盡燈枯,無法靠近,隻好故意出言提醒,讓羅中夏答應天人筆的一切要求。

    表面看,是天人筆步步緊迫,拿走他的點睛和青蓮筆,其實正好讓羅中夏成了無筆的普通人,趁機入霾。

     天人筆機關算盡,唯獨沒想到,筆冢四周缭繞的心霾,卻是要一個無筆之身才能進入。

     “那您有辦法打敗外頭的天人筆嗎?”羅中夏問了個煞風景的問題。

     筆冢主人搖頭:“在下不是說過嗎?隻是心霾所化的一段幻影,豈是天人紫陽筆的對手。

    筆冢之内,才有你要尋求的答案。

    ” “可是青蓮筆找不到啊,怎麼才能去?” 筆冢主人拿起手裡的那支筆,遞到羅中夏的手裡:“人憑本心,筆亦如是,你找到正确的道路,心霾自解。

    自己選吧!” 筆冢主人留下這一句暧昧不清的話,整個身軀終于徹底消散,又化回心霾。

    羅中夏覺得眼前一晃,又回到了心霾外頭。

    他環顧四周,那六座石碑依舊光彩奪目,而韋勢然被天人筆抽碎的飛灰,剛剛徐徐落地。

     看來外界的時間,恐怕隻過去了一瞬。

     羅中夏一低頭,發現手裡握着一支其貌不揚的小毛筆,剛才的一切并非幻覺。

    他重新擁有了一支筆靈,所以被心霾排斥出來了。

     天人筆高高在上,威嚴地喝道:“羅中夏,你剛才到底幹了什麼?”它對筆靈十分敏銳,剛才雖隻一瞬,還是引起了它的疑心。

     此時天人筆已壓制住了董朱之争,不再陷入分裂,煊赫一如從前。

     羅中夏沒有理睬它,垂着頭,反複咀嚼着那一句話:“人憑本心,筆亦如是。

    人憑本心,筆亦如是……手辭萬衆灑然去,青蓮擁蛻秋蟬輕?”沒來由地,他想到了小榕留給自己那首集句詩。

    原本他覺得其中深意,是暗喻退筆,可現在再仔細一想,這兩句意義又不同了。

     若隻為退筆,何必手辭萬衆?又哪裡用得着灑然而去?青蓮擁蛻,秋蟬身輕,暗喻人為秋蟬,蟬殼為筆靈,退筆是得大解脫——但若以筆觀之,才情方是秋蟬,為筆靈軀殼所禁锢,不得舒展,隻待青蓮擁蛻,方能脫殼而走。

    這正是“人憑本心,筆亦如是”的最佳注腳。

     這麼一解,羅中夏隐然發覺,這兩句詩似是隐着什麼法門。

     天人筆見羅中夏久久不答,心中氣惱,又将觸手伸了出來。

    左右這小子已是個無筆的普通人,打殺了也無妨。

    可它轉眼瞥到青蓮遺筆,心想正筆還沒出現,這時候還是不要節外生枝。

    它突然發現羅中夏手裡多了一支筆,觸手微微改了個角度,把筆奪了過去。

     天人筆把那筆拿到眼前端詳了一下,看不出什麼端倪,可它想再深入探查一下,卻突然如觸電一般,整個人——或者說整支筆——都僵住了。

     不隻是它,連其他五侯,也紛紛停止共鳴,仿佛都被其所克制。

     “這是什麼筆?”天人筆憤怒地喊道。

     “這你認不出嗎?這是筆冢主人用自己煉成的筆冢伏筆啊!”羅中夏緩緩擡起頭來,開口說道。

     筆冢主人在封冢之前,自知将散,遂把自己也煉成最後一支筆靈,化于心霾之中。

    天下諸筆、管城七侯皆是筆冢主人所煉,所以見到這一支筆冢伏筆,雖不至俯首稱臣,但多少會被煉主壓制。

     天人筆知道筆冢主人暗伏了對付自己的手段,卻沒料到會藏得如此巧妙。

    試想,欲開筆冢之人,誰不是極力搜集筆靈,壯大己身?筆冢主人卻反其道而行之,唯有無筆之人,方才有獲得這伏筆的機會。

    剛才天人筆一番苦心策劃,自以為得計,卻完全落進了筆冢主人的算計裡。

     所幸筆冢主人與董仲舒理念不同,不至于有吞噬筆靈、戕滅才靈之能,最多隻是懾服而已。

    那支筆冢伏筆飛回羅中夏手中,附近的諸多筆靈仍不能動。

     羅中夏心中明白,現在隻要他願意,可以将其他六侯皆收入囊中,乃至天人筆吞掉的那百餘支筆靈,亦可以收歸己有。

    不必考慮什麼渡筆體質,亦不用在意一人一筆的限制,因為這一支筆冢伏筆的能力,就是代主人統禦諸筆,任多少都可以。

     換句話說,他心念一動,便可成為有筆冢以來,擁有最多筆靈的至強之人。

     天人筆亦覺察到了這一點,沉聲道:“羅小友,你本有退筆之心,又何必再度涉入此局。

    你若就此退開,我保你與你的夥伴一世平安。

    ” 羅中夏搖搖頭,若有所思。

     “你真以為拿了這筆,便能壓服我嗎?”天人筆驚怒交加。

    它雖被筆冢伏筆壓制,可終究不是收服。

    它拼命催動其他五侯,隻要再度形成共鳴,便可掙脫束縛。

     要知道,持筆的羅中夏畢竟隻是個尋常人類,縱有伏筆加身,短時間内也難以駕馭如此龐大的力量。

    而這,正是天人筆可乘之機。

     問心碑頂,嗡嗡作響,光華時亮時滅,看似平靜的局勢下,兩股力量在糾纏運轉,扭結角力。

    眼看六侯共鳴将成,天人筆覺得身軀上的壓制減輕了不少,心中大喜,正欲鼓勁沖破,卻看到羅中夏擡起頭,突然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我明白了。

    ” “明白什麼?”天人筆看到這笑容,突然有種不祥的預感。

     “我何必拿這支筆來壓服你,筆靈本是才情所化,隻用來壓服鬥戰,實在是焚琴煮鶴啊!”羅中夏朗聲吟道,“手辭萬衆灑然去,青蓮擁蛻秋蟬輕。

    我終于明白其真意了。

    ” 他轉向天人筆:“這伏筆除了統禦諸筆之外,尚有一個神通,你可知是什麼?” 天人筆不知這又隐藏着什麼殺招,不由得全神戒備起來。

    羅中夏歎道:“筆冢主人一直心存疑惑,筆靈究竟是煉是散,他難以抉擇,便把這困惑交給了我。

    我隻是個普通傻大學生,才學淺薄,可有一點卻得鞠老師教誨:不違本心,好自為之。

    我剛才就在想,人遵本心,筆亦應如是,那些天才性靈,生性自由乃是它們的本心,又豈該讓筆靈受拘牽?” “你……你難道想……” 羅中夏點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