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儒生不及遊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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異,隻是冷冷一笑,雙袖一抖,整個人浮空而去,踏上第六塊石碑,顯出了天人紫陽筆的本相。

     天人紫陽筆、天台白雲筆、點睛筆、靈崇筆、太史筆、慈恩筆,一時六侯各自歸位,筆靈彼此共鳴,有奇妙的韻律彌漫在碑林之間。

    六塊石碑同時顫動起來,那些千古大家的才情化為流光溢彩,穿梭其間。

     “羅小友,你還在等什麼?”天人筆在光芒中喝道。

     七侯如今隻差李白的青蓮筆未曾歸位,不過正筆自煉成之日起,就沒人見過其蹤迹,如今羅中夏體内隻是青蓮遺筆,是否能算作七侯,還是未知之數。

     羅中夏低頭看去,胸中那支青蓮筆的形貌還是和第一次相見那樣。

    種種經曆,種種磨難,皆由此筆而起。

    可也正因如此,這一人一筆已成患難之交,彼此風雨相依。

     “如今終于到了分開的時候了嗎?”羅中夏苦笑着問道。

    那青蓮遺筆仿佛聽懂了他的話,發出啾啾鳴叫,露出不舍之意,就像兩個老友告别一般。

     立在石碑上的天人筆再次催促,羅中夏一咬牙,猛然揮手。

    那青蓮筆越飛越高,與他的牽系越來越細。

    待得它飛到最後一座石碑上時,他心中霎時感覺到一陣刺痛,再也感應不到青蓮筆的存在。

    盡管羅中夏還能看到青蓮遺筆的身影,可一道隔絕情感的帷幕,在這一人一筆之間垂落下來。

     從這一刻起,他不再是筆冢吏,也不是什麼渡筆人。

    體内再無筆靈,重新回歸一個普通人。

     終于,七座石碑都有筆靈歸位,共鳴聲越來越大,這是才情的漣漪,這是性靈的合唱。

    六侯的光芒幾乎達到極緻,隻有青蓮遺筆的光團略為暗淡,與其他筆靈不太一樣。

     天人筆立在石碑上,沉默不語。

    筆冢主人說七侯畢至,一定有他的道理。

    天人筆原本猜測,把遺筆放上來,青蓮真筆自會現身。

    可如今看起來,真筆遲遲不至,似乎其中還有未能參透的玄機。

     就在天人筆陷入沉思之時,意外發生了。

     原本奄奄一息的韋勢然,突然從地上爬起來,用手搭着彼得和尚的肩膀,喊出一句話來:“天者仁乎?理乎?” 周圍諸人聽到這一段莫名其妙的問話,都不知就裡。

    可這一句話一喊出來,天人紫陽筆的筆形居然微微動搖了一下,似乎被一下子點了什麼穴道。

    它從筆又化脫為人形,雙手抱住腦袋,極其痛苦地彎下腰,口中念叨不已,嗓音一陣洪亮,一陣低沉,似乎如二人争論一般。

     要知道,天人紫陽筆本是董仲舒和朱熹二人合并而成。

    兩者雖然同為儒家,觀點仍然相異。

    董仲舒認為“天者,仁也”。

    察于天之意,無窮極之仁也。

    而朱熹則認為“動而生陽,亦隻是理;靜而生陰,亦隻是理”。

    董說重仁,乃是吸收百家而成;朱說格理,兼采道、釋兩家之學。

     雙方本來不處于同一時代,縱有歧見亦無大害。

    如今兩人才情并于一筆,偏偏又都是性情堅毅、巋然不動之輩,于自己之說所持甚定,又豈能容忍,别說動搖道心?試想董仲舒時,連太極圖形都還未出現,如何能接受朱熹太極之理?朱熹信奉格物窮理,人人皆可借理而天人合一,讓“取天地與人之中以為貫而通之,非王者孰能當是”的董仲舒又怎麼想? 是以韋勢然問出這一句直指道心的疑問,天人紫陽筆登時陷入分裂。

    天人也罷、紫陽也罷,都必須先把這個關系到自身存亡的争議捋平才行。

     羅中夏沒料到,韋勢然一句話,居然讓天人紫陽筆陷入停滞。

    他喜出望外之際,本以為這隻老狐狸還有什麼後手來反擊。

    沒想到韋勢然晃晃悠悠站起來,走到了自己身旁,伸出手來。

     羅中夏大疑,自己已經身無筆靈,他還要做什麼?韋勢然的面容已經枯槁到不成樣子,仿佛随時可能化成飛灰。

    他說不出話來,隻是推着羅中夏的肩膀,似乎要帶着羅中夏去什麼地方。

     遠處天人筆看到這一幕,面容一凜,不顧自己還在分裂狀态,冷哼一聲,遠遠飙出一隻觸手,正好抽中韋勢然。

    韋勢然不閃不避,拼出最後一絲力氣猛然一推,然後身軀劇震,化為飛灰。

     與此同時,羅中夏被韋勢然這麼一推,整個人一下子撞進原本無法進入的心霾之中。

     羅中夏先是一陣迷惑,随即感覺自己像是跌進一個裝滿了果凍的遊泳池,黏滞柔軟的心霾從四面八方擠壓而來,身體飄浮于霧蒙蒙的虛空之中,不分上下左右。

    眼前是一片灰白,什麼都看不清楚,可隐約能感覺到一條條霾氣扭結在一起,不得舒展。

     不知過了多久,他發現霧氣似乎稀薄了些,同時重力也在慢慢恢複。

    當羅中夏的雙腳再度踏上堅實的土地時,四周的心霾都散為淡淡霧霭,恍惚間看到前方有一個雅緻竹亭,亭中影影綽綽坐着一個人。

     羅中夏信步向前,快到亭子時,終于看清了那人的面目。

    他面色清瘦,青衿方冠,在一條黑漆案幾前正襟危坐,右手輕持一支毛筆,似是在紙上寫着什麼,然後忽然又側過頭去,饒有興緻地伸出左手二指緩緩撚着筆毫,意态入神,似乎渾然不覺有人靠近。

     羅中夏一見到他,不禁脫口而出:“是你!” 眼前這人,正是他第一次被青蓮筆上身時夢見的人物,後來又在韋勢然家中收藏的畫像上見過,他就是筆靈種種的起源——筆冢主人。

     筆冢主人看到他,懸着手腕,淡然笑道:“暌違多年,不意又見到你們羅氏之人了。

    ”他的笑容就像是博山爐飄出的香霭,缥缈不定。

     羅中夏僵在原地,腦子裡百感交集,一時不知該如何應對。

    這就是傳說中的筆冢主人啊?也就是說,我是在筆冢内喽? 筆冢主人似乎看破了他的心事,搖了搖頭:“你如今仍在在下心霾之中,所見之形,不過是心霾郁結的一個幻影罷了,真正的筆冢可還沒開呢!”說完又悠然自得地拿起筆,在紙上寫起字來。

     “天人紫陽筆就在外頭,随時等着打開筆冢,七侯隻差青蓮筆就歸位了!您……您得快拿個主意!”羅中夏急匆匆地用最簡短的句子說出情況,希望能給筆冢主人帶來警告。

    可筆冢主人卻慢悠悠地寫了好長一幅墨汁淋漓的書法,這才輕輕擱筆,轉過頭來:“你先沒想過,為何你能進入這心霾?” 羅中夏被他這麼一提醒,才想起來這是件怪事。

    對啊,心霾不是會拒斥所有人嗎?别說他,就連天人筆以最強的狀态靠近,都會被彈出來。

    怎麼這一下子,他又能進來了?這其中一定有什麼理由,顯然韋勢然剛剛領悟到,所以才會把他往裡推,隻可惜韋勢然已身死成灰,來不及詢問。

     筆冢主人見他依然不解,歎笑了一聲:“癡兒。

    ”他站起身來,負手站在亭邊,眺望迷迷茫茫的外面:“陸放翁先生應該告訴過你了吧,當年桃花源被天人筆與朱熹入侵,以緻筆冢封閉。

    ” “是的,可是這事不着急……”羅中夏急躁地催促道。

    可筆冢主人豎起一根指頭,示意他少安毋躁。

     “陸放翁先生所知,并非全貌。

    其實當年筆冢封閉,外因是朱熹所迫,可真正的内因,卻是我自己欲封。

    ” 羅中夏仿佛受了當頭棒喝:“什麼,您自己想封冢?為什麼啊?” “因為在下有一事萦繞于懷,久未能釋。

    ”筆冢主人伸手在霧上一拂,氣息登時凝成一支支筆影,密密麻麻地懸浮在竹亭四周,可他倏然歎了一聲,意興闌珊,又是一拂,那些筆影又随風散去。

     “在下最初起意煉筆,是為了保存天下才情,不教其随主人身死而消。

    可我在當塗煉制李太白那一支時,那青蓮筆卻不肯順服,踏空而去。

    這是之前從來沒發生過的事情。

    這讓在下突然意識到,煉筆之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