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愛君山嶽心不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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顔政一聽大驚:“啊?你們不是說跟他做一筆交易嗎?” “别傻了,誰會遵守諾言!”諸葛淳從懷裡掏出一根煙,悠然自得,眼神裡露出幾絲得意,“你懂什麼,那個懷素的退筆冢可不是什麼安全的地方,守門的蕉龍對擅自闖入的人絲毫不會客氣——要不這一次為什麼主人派了這麼多人來。

    原本我們打算硬闖的,現在好了,既然有主動送死的傻小子,我們倒是省心。

    他這一死,青蓮筆和點睛筆不就順理成章地解放了嗎?到時候我們一舉兩得,既收了青蓮和點睛,又可以削弱蕉龍的能力,到那時候再從容闖入,就能找到主人想要的那第三支……” “你們的主人到底是誰?”顔政問。

     “反正你是一個死人了,知道這些幹嗎?”諸葛淳過足了嘴瘾,哈哈大笑着起身,卻沒注意到顔政眼皮突然牽動了一下,胸前一串佛珠自行轉動起來。

     羅中夏最初的感覺是一陣迷茫,就好像上次被諸葛一輝拽入滄浪筆的“境界”裡一樣,無上無下。

    随即他眼前一亮,身體一沉,雙腳立刻碰觸到了堅實的地面。

     原本他以為退筆冢和古墓差不多,陰森恐怖,卻沒想到眼前陽光和煦,碧空如洗,出現在身前的竟然是一條蜿蜒曲折的黃土小路。

    小路兩側荷花滿塘,清新的細風拂過,引來陣陣撲鼻的清香。

    遠處岸堤之上蕉樹成蔭,蕉葉飒飒,如綠波蕩漾。

    其間隐約有座篷頂田舍,俨然一幅随興恬靜的田園風光。

     他遲疑地走了兩步,以為這是一種幻覺。

    可是這風、這泥土和荷花的味道無比真切,讓羅中夏一瞬間恍惚覺得剛才的一切才是南柯一夢,現在才真正回歸到真實的本源。

     羅中夏緩步向前慢慢溜達着,邊走邊看,心中不安逐漸消失,步履逐漸輕松,整個人如同融化在這一番暖日野景之中。

     快接近那間田舍的時候,羅中夏突然停住了腳步。

     兩側的水塘突然荷花攢動,水波翻滾,緊接着四條大龍像《侏羅紀》裡的雷龍抻起脖子一樣徐徐從水面升起,看它們的蕉綠身軀以及墨色鱗片,就是剛才那四條沒錯。

    這四條蕉龍伸出三分之二的身體,居高臨下用點睛之眼睥睨着這個小小人類,然後長嘯一聲,氣勢洶洶地從四個方向朝羅中夏撲過來,鱗爪飛揚。

     羅中夏吓得渾身僵硬,肌肉緊繃。

    他曾經靠一隻假龍吓跑了諸葛長卿,如今卻見着真龍了!他花了兩秒鐘才做出反應,胸中一振,青蓮筆應聲而出。

     青蓮一出,那四條龍的動作登時停住了。

    它們就像是被絨毛草吸引了注意力的小貓,一起歪頭盯着青蓮筆,身體微微搖擺,剛才的攻擊消失了。

    羅中夏不敢擅動,心裡拼命在想到底有什麼詩句可用。

    還沒等他想出來,四條龍又動了,它們蜷曲着修長的軀體湊到羅中夏身前,用鼻子去嗅,如同家犬一般。

     羅中夏甚至可以聞到它們噴吐出來的氣息,那味道清香如蕉葉,絲毫不臭,倒不難聞——可這種被巨大的怪物聞遍全身的感覺,讓他的雞皮疙瘩層出不窮。

    青蓮筆懸在頭頂,似乎頗為激動,這種反應隻有在天台白雲筆出世的時候才有過。

     這時,一個聲音從遠處田舍中傳了過來。

     “來的莫非是故人?” 四條蕉龍一聽這聲音,立刻離開羅中夏,擺了擺尾巴,撲通撲通跳回到水裡去。

    羅中夏循聲望去,隻見到一位清癯僧人從田舍走了出來。

     那僧人穿着一身素色袍子,寬大額頭,厚嘴唇,面色清癯,就和這山水田園一樣淡然平和,唯有一雙眼睛閃着無限神采,如夜空之上的北極星。

     想不到在這一片世外桃源之内,居然還有人! 羅中夏還以為他問候的是自己,結果剛要作答,卻發現這和尚正擡頭望着青蓮。

    和尚端詳片刻,忽然拊掌喜道: “原來是太白兄,好久不見。

    ” 青蓮震顫,也是十分激動。

     和尚側過身子,看了羅中夏一眼:“請來敝庵一叙。

    ”語氣自然,也不問來曆目的,仿佛認識許久。

    羅中夏見他沒什麼惡意,就跟着進去,心中卻是一陣嘀咕。

     這庵前挂着一塊木匾,上書“綠天庵”三個字。

    羅中夏心中一動,莫非他就是…… 庵内素淨,隻有一張木榻、一張長桌、兩把繩床、一尊佛像。

    桌上擺着文房四寶,不過已經許久未曾動過。

    倒是床頭散落着幾片芭蕉葉子,其上墨迹未幹。

    和尚拿來兩個木杯,将其中一杯遞給羅中夏: “太白兄,我知你好飲,可惜這裡無茶無酒,隻好以淨水一杯聊作招待了。

    ” 羅中夏接過杯子,一飲而盡。

    他從來沒喝過這麼好喝的水,清涼柔滑,沁人心脾,整個靈魂似乎都被洗滌。

    他放下杯子,遲疑地開口問道:“你……呃……這位大師,您是懷素?” 和尚淡淡一笑:“那叫懷素的和尚,已經死了許久,在這冢中的,無非是一個無所皈依的魂魄罷了,是與不是,又有什麼分别呢?” “這麼說,您是喽?”羅中夏不甘心地追問。

     “正如你是李太白,你又不是李太白。

    外面一個綠天庵,這裡也有一個綠天庵。

    ”和尚戲谑地眨了眨眼睛,也不知是對羅中夏說還是對青蓮筆說。

    兩人一時無語。

    懷素起身又為他倒了一杯水,徐徐坐了回去。

     羅中夏沒想到這綠天庵内,藏的卻是懷素本人。

    千年的古人,如今竟鮮活地出現在自己面前,還是個傳說中的名人,這讓他心潮起伏,有些異樣的激動。

     羅中夏見懷素久久不言,忍不住開口又問:“大師跟李白很熟嗎?” “有一面之緣,不過勝知己多矣。

    ”懷素看了他一眼,“你可知剛才若非蕉龍嗅到你身上有李太白的氣味,隻怕才一踏進這綠天庵,就被那四條龍吃了呢。

    ” 羅中夏這才知道,自己被褚一民擺了一道,差點莫名其妙地挂了,後背不禁有些冷汗。

     窗外蕉樹林發出風過樹林的沙沙聲,間或有一兩聲鳥鳴,此時該是綠天庵世界的午後。

    懷素推開木窗,讓林風穿堂而過,一時間沉醉其中。

    他回過頭來,道: “太白兄,你觀這自囚之地,卻還不錯吧?” “自囚?” “心不自囚,如何自囚?” 這種禅宗式的機鋒,羅中夏根本不明白,他隻能傻愣愣地回答道:“那就沒的可囚了吧?”懷素拊掌大笑,贊道:“太白兄好機鋒!”羅中夏大拙若巧,無意中卻合了禅宗的路子。

     “你可知懷素和尚為何在此地嗎?” 羅中夏搖了搖頭。

     “你既然身負筆靈,想來該知道筆冢主人了?” “嗯,聽過。

    ” 懷素把頭轉回窗外,口氣全用第三人稱,似是在說别人的事: “此事就是由他而起。

    那懷素和尚在臨終之時,有一位先生來榻前找他,自稱是筆冢主人,要把他煉成筆靈,說以後書法便可長存于世。

    懷素和尚愚鈍,一世不拘于酒筆,隻求個自在,又何必留戀什麼筆靈呢。

    可筆冢主人再三勉強,于是懷素和尚撿來四片蕉葉,傾注一生寫下四個龍字,然後神盡而亡。

    一縷魂魄不散,用這四條龍字化成一尊退筆冢,自囚于内,以示決心,已經有一千二百餘年了。

    名為退筆,實為退心。

    ” 羅中夏默然,庵外那一番景象原來全是“龍”字所化,而眼前這個懷素,隻是一個鬼魂罷了。

    為了不被煉成筆靈,拘束形體,他竟選擇在這方寸之地自囚千年,可稱得上是大決心了。

    “再三勉強”四個字輕描淡寫,不知後面隐藏着多少驚心動魄。

     懷素擡眼看了眼青蓮筆,問道:“太白兄神遊宇外,縱橫恣意,青蓮又怎麼會甘心為筆冢主人之仆呢?” 羅中夏連忙解釋道:“這支青蓮,隻是遺筆,真正的青蓮筆已經不在了。

    ”然後他把青蓮筆雖名列管城七侯之一,卻從未受過拘羁的事情告訴懷素。

    懷素聽了,頗為欣慰,連連點頭道:“太白兄不愧是谪仙人,和尚我愚鈍,隻好用此下策,太白兄卻灑脫而去,可比和尚境界高得多了。

    ” 羅中夏心中一動,猛然想起那詩的第三句“手辭萬衆灑然去”,莫非是指這個?他一轉念,惦記着十九和顔政他們的安危,截口道:“大師,我此來是為了退筆。

    ” “退筆?”懷素面上看不出什麼表情。

     “不錯!退筆。

    ”羅中夏把此事前後首尾說了一遍,懷素笑道:“原來太白兄也未能勘破,來這裡尋個解脫。

    ” “希望大師能成全。

    ” “你覺得此地如何?”懷素答非所問。

     羅中夏不知道他的用意,謹慎地回答道:“還,還好……蠻清靜的。

    ” “既如此,不妨與我在此地清修,不與世俗沾染,也就無所謂退與不退了。

    ” 羅中夏被問住了,一時間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懷素還要說些什麼,忽然窗外景色一滞,在極遠處似乎有什麼聲音在呼喊着,令這綠天庵的幻景也為之波動。

     懷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