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巨靈咆哮擘兩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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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重新提起精神,祭起如椽大筆。

    如椽筆淩空飛舞,巨大的筆毫高速旋轉,把辯才的妖氛稍稍吹開一條通道,三個人飛快地沖出屏障。

    點睛筆和如椽筆留下的淡淡氣息還能保護諸葛一輝,讓他對全局進行指揮。

     此時四下幾乎完全黑了下來,濃霧滾滾,根本無法分辨東南西北。

    羅中夏不知如何操縱,隻得心随意動,去與點睛筆相互應和。

    點睛的纖細身影在半空滴溜溜轉了幾轉,牽引着羅中夏朝着某一個方向而去。

     十九緊随其後,忽然開口道:“别以為這代表我會原諒你。

    ” “随便你了……”羅中夏無暇多顧,眼睛緊盯着點睛的指示,生怕跟丢了。

    辯才從空中看到這三個人,慘号一聲,如潮般的陰氣鋪天蓋地而來。

     沖在最前的羅中夏一下子被淹沒,開始口鼻流血,渾身寒戰連連。

    就在他覺得自己的生命力開始流失的時候,顔政的手适時搭到了他的肩上,把他恢複到之前的狀态。

     “還有五次。

    ” 羅中夏略側了側頭,發現原來十九也中了招,幾縷殷紅的鮮血流到白皙的臉上。

    顔政一手扶一個,分别為他們療了一次傷。

     而這時又有一股陰風從身後打過來,顔政渾身顫抖了一下。

    羅中夏和十九要去攙他,顔政擺了擺手,咧開嘴笑笑,示意繼續向前:“不用管我,流氓會武術,誰也擋不住。

    ” 四周影影綽綽,全是辯才和尚猙獰的面孔,掀動起無數墨浪,呼嘯着拍打而來。

    這三個人有如驚濤駭浪中的三葉扁舟,時進時退,一會兒被卷入海底,一會兒又浮出海面,唯有頭頂的點睛巋然不動,像北鬥星一樣指示着某一個方向。

    羅中夏和顔政一前一後,把十九包夾在中間,盡量讓她減少與陰氣的接觸。

    過不多時,兩人已經血流滿面,顔政手裡的恢複能力有限,不到萬不得已,不敢擅用。

     十九見到兩個人的慘狀,心中忽然有些不忍:“喂,我不用你們保護。

    ” “我們是為了活命,又不是為了你。

    ”羅中夏用手抹了抹臉,覺得被陰氣侵襲深入骨髓,渾身的血液都快凝結了。

    十九蛾眉一蹙,怒道:“我信的也不是你,而是點睛。

    ” “你們……能死後再慢慢吵嗎?”顔政有氣無力地嚷道,辯才和尚的攻擊一次比一次兇險,他必須準确地判斷出自己三個人生命力消逝的速率,盡量達到最大的治療效果。

     “就在那裡了!” 羅中夏忽然大叫一聲,點睛在半空鳴叫不已,筆毫點點。

    十九無暇多想,如椽筆猛然一掙,兩側墨霧紛紛暫時退去,讓出一條路來,路的盡頭正是已經被毀去了頂蓋的退筆冢。

     “去吧!”顔政伸出最後一根手指,點中十九背部,她立刻恢複到了五分鐘前的最佳狀态。

    随即,失去所有恢複能力的顔政和羅中夏被接踵而來的陰氣淹沒,撲倒在地。

     十九不及他顧,舉刀就劈。

    刀勢經過如椽筆放大,推鋒猛進,仿佛一陣飓風橫掃一切。

     陰氣和墨雲本非實體,刀鋒隻能稍稍逼退它們,而退筆冢卻是實實在在的。

    在十九近乎瘋狂的刀勢之下,墳茔像被灼熱餐刀切開的奶油一樣,應刃而裂。

     随着陣陣刀光飛舞,在極短的時間之内,退筆冢生生被十九的柳葉刀削成了一片片的土磚飛屑。

    辯才和尚好似被踩中了七寸,在空中舞動得更加瘋狂,一時周遭所有的黑氣都猛然收縮,化成萬千觸手朝十九刺過來。

     可是已經晚了。

     當墳茔的結構終于無法支撐住壓力的時候,退筆冢終于在這猛烈的刀鋒切斬之下轟然塌陷。

    冢中枯筆嘩啦啦滾落一地,這些古筆竹竿殘破,筆毫已經凋謝無蹤,數量十分驚人。

     羅中夏這時艱難地擡起頭,擡手高聲嚷了一句:“看天!” 十九聞聲擡頭,看到點睛用盡最後一絲力氣點了點殘冢,随即化作一團微光飛回羅中夏胸中。

    她循着筆勢去看,赫然發現那些枯筆之間,隐約可以看到一個小小的骨灰甕。

     “就是它了!” 如椽筆傾盡全力,把十九的刀鋒放大到了極緻。

    頭發散亂不堪的十九飛身而起,拼盡全力不餘後招,一道肉眼可見的半月波紋海嘯般劈過去,在墨霧攫住十九身軀之前,“唰”的一聲,硬生生連墳茔帶那骨灰甕一起劈成兩半。

     辯才和尚抽搐了一下,昂起頭來從嗓子裡發出一聲尖厲的長嘯。

    嘯聲尖銳而凄厲,四面墨霧瞬間收縮至身體内,就好像是被火燎了的蜘蛛腿一樣。

    四下登時澄清,半空之上隻剩一個烏黑色的墨和尚,棱角分明,如刀砍斧鑿。

     就在辯才開始濃縮的同時,四周突然降下一片古怪的寂靜,無論辯才、殘冢、樹林還是風都凝滞不動,像是垂下四面肉眼看不見的隔音幕布,隔絕了一切聲音。

     寂靜到讓人覺得不正常。

     沒有人動,甚至辯才禅師都一動不動,像是一尊烏木雕出來的佛像,面上戾氣漸消。

    十九、羅中夏、顔政三個人癱倒在地,生死不明。

     地面微微震動,樹葉發出簌簌的細微聲響,一道青色的光芒在羅中夏胸前複盛,仿佛為了應和,一道白光從遠處的某個地方閃過。

     一陣低沉的隆隆聲滾過,如火車開過。

    這種震顫開始極為細小,波及的範圍隻是退筆冢,然後是雲門塔林、整個雲門寺,最後甚至整個秦望山的兩翼也開始微微地顫抖起來,就好像被誇父的大手抖摟地毯一樣抖動着地殼。

     而那道白光,和青光融彙一處。

    青蓮筆從羅中夏胸前躍然而出,呦呦共鳴,從筆頂蓮花到毫尖細毛都精神抖擻,仿佛見到多年老友,雀躍難捺。

     震顫不知何時已經停止,整個秦望山周身都有絲絲縷縷的氣息飄然而出。

    方圓十幾裡,這些肉眼勉強可見的靈氣自山谷、山脊、山腰等處蒸騰而上,不疾不徐,紛紛融入白光之中。

     白光最終凝聚成了一條長約幾裡的乳白色長帶,曲折蜿蜒。

    它在半空蜷曲成一個缥缈的巨大圓環,并停在了距離退筆冢不遠處的一個小山丘上,光芒漸盛,十分耀眼。

    過不多時,圓環逐漸收縮,慢慢斂入山丘,不留片縷。

     一分鐘後,秦望山震動複起。

    一縷白煙從山丘下的小池塘内重新扶搖直上,升至半空,逐漸伸展。

    周圍雲氣見了,紛紛散開,仿佛戰戰兢兢迎接主人到來的仆役。

    這光的形狀漸次有形,有頭有頸,有喙有翅,竟似一隻展翅待飛的白鵝。

    這頭白鵝微一曲頸,一聲響徹數裡的叫嘯從山體之内響起,引起周圍山嶺陣陣共鳴回聲,聽上去清越激昂,無比深遠。

    待白光盡數化走,褪去光芒,出現在山丘之上的,竟是一管筆靈。

     這筆通體素白,筆管豐腴優美,如白鵝凫水,雍容不可方物。

     這時一個蒼老的聲音不知在何處響起: “好一支王右軍的天台白雲筆。

    ” 衆人聞言,無不大驚。

    不知何時,一個身穿唐裝的老者負手而立,神态安詳。

    這老人無聲無息地接近身旁,衆人竟無一覺察。

     唐裝老者沒把注意力放在衆人身上,而是舉頭仰望那支他口中的天台白雲筆的筆靈,語帶贊歎:“人說管城七侯之中,這支天台白雲筆号稱雅緻第一,如今來看,果不其然啊!” 相傳,晉時書聖王羲之王右軍曾在天台山的華頂苦練書法,但無論如何努力,總不能突破既有境界,進展甚微。

    一夜他心情煩悶,依山散步,忽然一位鶴發銀髯的老者飄然而至,自稱“白雲老人”。

    王羲之向他求教書法之秘,老人就在他掌心寫下一個“永”字,教以永字八法。

    王羲之從“永”字的體勢架構入手,終于悟出運筆之道,從此境界精進,成為一代宗師。

    後來為了紀念白雲老人,王羲之還特意手書《黃庭經》一部,藏于天台山頂的一山洞内——即是如今的黃庭洞。

     諸葛一輝心頭一跳,他對天台白雲的典故很熟悉,這麼說的話,眼前這支莫非是王羲之的筆靈? 他從小就聽大人們說管城七侯的故事,知道這是筆冢主人親煉的七支至尊至貴的筆靈,每一支都煉自空前絕後的天才巨擘。

    筆靈若有階級,那麼這七支就是當之無愧的貴胄,足可傲視群筆。

     隻是管城七侯之中,除了偶爾現身的點睛筆、青蓮遺筆以外,其他的筆靈無論名号還是樣式都已經在筆冢那一場離亂中湮滅無存,流傳至今隻剩幾行殘卷片帙,甚至沒人知道究竟都有哪幾位得以位列管侯。

    如果這老人說的是真的,那他此時親眼所見的,就是傳說中的其中一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