動物園

關燈
,我一定和流浪漢沒什麼兩樣,但我顧不了那麼多了。

     我已經失去工作,也失去了生存的意義,存款也快用完了,不久就會被趕出公寓吧。

    沒關系,睡車裡就好;要是沒東西吃,去搶劫就好;犯罪也無所謂,隻要抓得出殺害她的兇手,那些都無所謂。

    隻要讓我徹頭徹尾演出這樣的一個人,怎樣都無所謂。

     白天,我流連在街上四處問人。

     “您認得這張照片上的人嗎?您見過她嗎?請幫幫忙,請幫幫忙……” 我曾經在同一個地點持續這樣的行為長達好幾個鐘頭,附近的商家便去向派出所報案。

    有過那次的經驗之後,我在某個地點徘徊一陣子,發現不合适便開車轉往其他的城鎮繼續做同樣的事。

     我好幾次被年輕人找麻煩,還曾在巷子裡被痛毆一頓,我一抵抗,對方便亮出匕首。

    然而我多希望他賞我心髒一刀,這樣就結束了,一切的一切都結束了,我就可以在不承認自己殺了她的狀态下死去,我的人生就能夠以被害者而非殺人兇手的身份畫下句點。

    那對我來說是保全自己尊嚴的舉動,是我唯一能從自己的罪行徹底逃開的方式,這麼一來,我就不必拿着她的照片追查不存在的兇手,也不必為打聽不可能存在的情報而徘徊街頭了。

     然而那個年輕人卻沒有賞我一刀。

    于是我抓住他握着刀的手,硬是把刀壓向我自己的胸口,接下來隻要那家夥使勁将刀子刺進來就結束了,可是他卻全身顫抖開始向我道歉,一旁的同夥也全部臉色鐵青。

    這時警察突然出現,一夥人抛下我一哄而散,我真想對他們大喊:等等我!帶我一起走! 叫警察來的是一個髒兮兮的老婆婆,她好像是偶然間看到我被帶進小巷子裡。

    那個老婆婆個子非常小,畏畏縮縮地站在警察身後。

    她一身褴褛,不論身上穿的、腳上踩的,都不像是現代日本人會用的東西,恐怕一直過着非常貧窮的日子,平常就睡在充斥着小便臭味的隧道裡吧。

    老婆婆臉上的皺紋很深,還積了污垢,頭發看上去也很髒,脖子下方垂挂着一塊類似木闆的東西。

    一開始我以為她是靠着幫柏青哥[8]店挂宣傳牌子來勉強糊口,然而并非如此。

     在那塊似乎是從垃圾場撿來的肮髒木闆上,用一行很醜的筆迹寫着:“我在找人”。

    文字下方還貼了一張照片,那是一張年輕男子的照片,比起我手上那張女友的照片要舊得太多了。

    一問之下,老婆婆說她的獨生子失蹤了,她已經伫立街角找了他二十年。

    她那雙滿是皺紋的雙手,輕輕擱到脖子下方的木闆上,一面撫着那張破舊不堪的照片,一面很困擾地夾雜着我聽不太懂的方言喃喃說道,這張照片一直跟着她在外頭風吹日曬,都已經破破爛爛的了,但她隻有兒子這唯一一張照片,該怎麼辦啊。

     我在老婆婆的腳邊跪了下來。

    我伏下臉,額頭摩着地面,淚水與哽咽怎麼都止不住。

    老婆婆和一旁的警察試着安慰我,但我隻是一徑搖着頭。

     3 在一間看來像是無主的山中小屋裡,我和她吵了一架。

    就像看到“ZOO”的路标牌便突然決定前往動物園一樣,她的行動總是很突然。

    那個時候也是。

    我們在兜風時發現了一條似乎很多年都沒有車子往來的岔路,她便臨時起意要我拐彎進去看看,是因為突然非常想知道那條路的前方有些什麼吧。

    我其實很喜歡她這種任性的地方。

     路的盡頭是一間山中小屋。

    說是小屋,其實看起來更像是老舊木闆湊合着搭起來的。

    我停了車,和她一道走進屋裡。

     有一股很濃的黴味。

    她擡頭望向随時都會掉下來的天花闆,整個眼神都亮了起來,我拿起拍立得相機拍下她那個表情。

    自從在動物園用過拍立得之後,我對相機開始産生了興趣。

     閃光燈讓她皺起眉頭。

    很刺眼耶。

    她口氣很強硬,接着便把我手上拍立得相機吐出的照片搶走揉成一團。

    我讨厭這樣。

    接着她說,把我忘了吧。

    我問她這話是什麼意思,她說意思就是她現在對我已經沒有愛的感覺了。

     她在這個世間成為行蹤不明的人,就是從那天開始的。

    她和我出去兜風的前一天明明還去公司上班,然而那天之後,她不曾出現在任何人眼前。

    那是當然的,因為她一直沒走出那間山中小屋。

     她似乎沒告訴身邊的人那天出門是和我碰面。

    若是她曾經告訴了誰,我應該就會被警方盤問而早就認罪了吧。

    但實際上卻是她母親打電話來問我知不知道她去哪裡了,隻是這樣而已。

    她母親是個沒什麼母愛的人,似乎不大在意她的失蹤。

     緊裹着棉被發抖的我接到電話聽到她失蹤時,本來想老實承認是自己殺了她的。

     “您說什麼?她不見了……報警了嗎?請等我一下,我現在立刻過去您那邊!” 但我隻說得出和内心所想完全相反的話。

    這就是我漫長而毫無意義的獨角戲的序幕。

     我去了她的家,和她母親談過之後,向警方要求展開搜索。

    我裝出一副“我是真心想要知道她下落”的模樣,打造了一個瘋狂尋找她行蹤的虛假的自己。

     4 那是我拿着她的照片徘徊街頭之後的事。

    一天即将結束,太陽逐漸西沉,我回到停車場的車子旁,擡頭望向周圍高聳的樓群。

    高樓背負着夕陽,巨大的柱子仿佛化成一道道黑影覆蓋四下。

     “今天仍然一無所獲啊……”我試着喃喃自語。

     冬天的寒氣為吐出的氣息抹上白色,我從皺巴巴的破外套裡拿出她的照片來看。

    我的手指上由于割傷愈合而變硬的皮膚,輕輕撫着照片中她的臉孔。

     整個停車場裡隻停了我的這輛車,附近也不見行人。

    我的影子映在水泥地面上,被拉得長長的。

     “明天一定要揪出兇手……” 四處奔走讓我疲憊不堪,幾乎要累昏過去。

    我打開車門坐進駕駛座,這時,我注意到有個東西掉在副駕駛座下面。

     “這是什麼?” 似乎是個紙團。

    撿起來一看,是一張照片。

    我攤開它,确認上面拍的是什麼。

     “這到底是……” 是她。

    照片中的她微微擡起頭,露出了無意間被偷拍的可愛表情。

    背景是木闆拼湊起來的牆壁,右下角有拍照日期。

     “這是怎麼回事!?這不是她消失的那一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