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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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江躺在黑色大理石浴室裡,看天窗外深深的晴空成了一口井。

    沿天窗的窗口,挂了幾盆吊蘭,藤羅盤桓,織成網,同巴西木的闊葉糾纏起來。

    巴西木與龜背在這裡長得奇大,葉片上一層綠脂肪。

     晚江每天在浴盆裡泡兩次。

    有這樣好的浴盆,她不舍得空着它。

    熱氣在天窗下掙扭,越來越厚的白色蒸汽漸漸變成水珠,滴在植物葉子上。

    晚江的體溫同蒸汽一起升起,空氣是肥沃的,滋養着所有植物。

     此刻她感覺她的體溫上升、漫開,進入肉乎乎的枝葉和藤葛,進入它們墨綠的陰影,形成蟲噬般細小的沙沙聲。

    光線變一下,晚江猛側過臉,見瀚夫瑞進了浴室。

    她立刻往水裡倒些泡沫浴劑,身體便給藏得嚴嚴實實。

    接連幾天,瀚夫瑞在她泡澡的時間進入浴室。

    她隻能以非常微妙的動作,将浴盆邊的電話接緣也破壞掉。

    這樣洪敏的電話便打不進來了。

    他打不進來,瀚夫瑞便不會看出破綻。

     這是第十天了。

    洪敏的電話給堵在外面。

     她等得一池水冷下去,瀚夫瑞仍在那裡慢慢地刮胡子。

    洪敏不可能一直等下去。

    朝着三個方向的鏡子裡,瀚夫瑞的正面、側面、背面,都很安詳。

    晚江知道那一頭洪敏已放棄了。

    垮着身架走回舞廳,為老女人們喊着心灰意懶的口令“一、二、三、四……” 瀚夫瑞刮了臉,又塗上“Polo”,清香地對晚江微微一笑,走進浴室套間。

    那裡是他和晚江的儲衣間,比晚江曾經的洞房還大些。

    瀚夫瑞每天早上仍是要挑選外衣、襯衫、褲子和鞋襪,仍像從前上班那樣認真地配一番顔色、式樣,隻是省略了領帶。

    退休的瀚夫瑞希望生活還保持一個濃度,不能一味稀松下去。

     晚江想,這一天又完了,又錯過了洪敏。

    接下去會是兩天的錯過,因為是周末。

    周末晚江對洪敏毫不指望,那兩天他最是忙碌,從上午到淩晨,給老女人們伴舞。

    她知道洪敏最慘的是星期六晚上,他得一刻不停地舞,給一大群濃妝豔抹的女人做小白臉。

    也是個老小白臉了。

     卻在星期六晚上的餐桌上,仁仁接了個電話。

    女孩子随便答了幾句話便打發掉了。

    挂了電話,晚江瞅了她幾眼,女孩的神色紋絲不動。

    “找誰的?”瀚夫瑞問。

    “找劉太太。

    ”仁仁回答。

    “事情要緊嗎?”瀚夫瑞又問。

    “誰知道。

    ”仁仁答道。

     電話鈴五分鐘之後又響起來。

    瀚夫瑞伸手去接。

    坐在他旁邊的人都聽得見那頭的熱絡女人。

    “請問,劉太太方便接電話嗎?”瀚夫瑞請她稍等,便将電話遞給晚江。

    晚江笑眯眯的,心裡飛快盤算何時離開餐桌以及怎樣能合情合理地獨自走開。

     晚江同電話中的陌生的女人客套着,一面不緊不慢從餐室出去,穿過廚房。

    抽油煙機還在轉動,她任它轉去。

    陌生女人問:“現在方便了吧?”不等晚江應答,那邊的電話已給洪敏搶過去:“喂?!”晚江馬上聽出他來勢不妙。

    “剛才接電話的是誰?是仁仁吧?!”洪敏問道。

    晚江沒有直接回答,抓緊時間告訴他,她這十多天一直在等他電話。

     洪敏什麼也沒聽進去,“這小丫頭怎麼給教成這樣啦─一句中國話不會說?。

    我說請問劉太太在家嗎?她跟我一通叽裡咕噜,我又問她一句,她還跟我叽裡咕噜,欺負我不懂英文是怎麼着?”他火大起來。

    洪敏不愛發火,但一發就成了野火。

    這種時候晚江就要放小心了,平時使的小性子,這時全收斂起來。

     晚江說:“大概她沒聽出來是你……” “對誰她也不能那麼着吧──狂的!!” 晚江知道他火得不輕,曾經要拿大闆磚拍馬團長的勁頭上來了。

    平常日子裡晚江是愛鬧的那個,但隻是小打小鬧,鬧是為了給洪敏去哄的,去寵慣的。

    過去在一塊,他們所以從沒鬧傷過,就是兩人在情緒發作時一逗一捧,有主有次。

    晚江這時任洪敏跳腳蹦高,一味代仁仁受過。

    也為她開脫,說女孩子在十四五歲,都要作一陣怪;仁仁所有女同學都一樣的可惡,對成年人愛答不理。

    洪敏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