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格裡爾帕策民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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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夏洛特是那麼可愛的女人,她可以将自己的身體擺出玲珑浮凸的假象。

     “感謝上帝我還有錢,”夏洛特說,“這算個A等的地方嗎?” 蓋普點了點頭。

    第二天他帶去一瓶酒,醫院對酒和訪客很寬松,也許這是用錢買來的其中一項奢侈。

    “就算我出得去,”夏洛特說,“我還能做什麼呢?他們把我的荷包給割了。

    ”她努力喝了些酒,然後睡着了。

    蓋普問一個護士助理,什麼是夏洛特所說的她的“荷包”,盡管他覺得他知道。

    這個護士助理和蓋普一樣大,19歲或更小,她紅了臉,翻譯這句黑話時偏過頭不看他。

     妓女把陰道叫作荷包。

     “謝謝。

    ”蓋普說。

     他看望夏洛特時,有一兩次遇見了她那兩個同事,她們在夏洛特陽光充沛的房間光線下像害羞的小女孩兒。

    年輕的說英語的那個名叫旺娜,她小時候從店裡買回一罐沙拉醬跑回家的路上絆倒在地割傷了嘴唇。

    “我們在野餐出去,”她用蹩腳的英語解釋道,“但我全家卻送我醫院去。

    ” 那個更成熟、前額有個桃核麻子坑、胸脯像兩個裝滿水的水桶的女人,沒有向蓋普解釋她的疤是怎麼留下的。

    她是那個臭名昭著的“蒂娜”,覺得沒什麼事特别“好笑”。

     偶爾蓋普會在那裡碰到塔爾哈默大夫,有一次他陪塔爾哈默走去取他的車,他們恰好一起離開醫院。

    “你要搭我的車嗎?”塔爾哈默愉快地邀請他。

    車裡有個年輕漂亮的女學生,塔爾哈默介紹說是他女兒。

    他們輕松地談論着DieVereinigtenStaaten【15】,塔爾哈默讓蓋普放心,把他一路送回施溫德路的家門口一點兒也不麻煩。

    塔爾哈默的女兒讓蓋普想起海倫,但他想也不敢想邀這女孩兒再見面。

    她父親最近給他治過淋病,蓋普覺得這是不可逾越的尴尬,盡管塔爾哈默樂觀地認為人們會适應任何事。

    蓋普還是懷疑塔爾哈默能否接受這個。

     現在蓋普覺得他周圍的城市看起來老得快死了。

    熙熙攘攘的公園和花園對他來說散發着腐朽之氣,偉大的美術館裡的偉大的畫家所畫的人物總是死人。

    坐38路街車去格林琴林蔭道的乘客中總有跛子和老人,而魯道芬納豪斯庭院裡,修剪過的小路上種的讓人心醉的花,隻讓蓋普想到殡儀館。

    他想起他和珍妮一年多前剛來時曾經住過的民宿:褪色不搭配的牆紙,染塵的小擺設,有缺口的瓷器,吱吱作響需要加油的門鉸鍊。

    “在人的生活中,”馬可·奧勒留寫道:“時間是瞬息即逝的一個點……整個身體的結構容易分解……” 那個因為被問了夏洛特的“荷包”而受窘的年輕護士助理,對蓋普的态度愈加高傲。

    有一天他到得早,探病人還不允許入内,她有點兒過于咄咄逼人地質問蓋普究竟是夏洛特的誰,親戚嗎?她見過夏洛特的其他訪客——她那些俗豔的同事,她以為蓋普隻是這個老妓女的客人。

    “她是我媽媽。

    ”蓋普說,不知道為什麼。

    不過他對這個年輕護士助理驚訝的表情和随之而來的畢恭畢敬很滿意。

     “你和他們說了什麼?”幾天以後夏洛特悄聲對他說,“他們以為你是我兒子。

    ”他對她坦白自己說了謊,夏洛特坦白自己也沒有糾正他們。

    “謝謝,”她輕輕地說,“騙這些豬挺好的。

    他們自以為高人一等。

    ”她重拾漸漸消退的往日的淫蕩魅惑說,“我要是還有那器具,就讓你免費幹一次。

    也許讓你半價幹兩次。

    ” 他心裡一酸,在她面前哭了起來。

     “别像個孩子一樣,”她說,“我是你的什麼人,說真的?”她睡着後,他在她的住院表上看到她51歲。

     她死于一周以後。

    蓋普來的時候,她的房間已經被擦幹抹淨,床褥被收起,窗戶大開。

    他找人問,有個他不認識的樓層主管護士,她是個面如鐵灰不住搖頭的老處女。

    “夏洛特小姐,”蓋普說,“她是塔爾哈默大夫的病人。

    ” “他有很多病人。

    ”鐵灰臉老處女說。

    她查看一張單子,但蓋普不知道夏洛特的真名。

    終于他想不出如何指認她。

     “那個妓女,”他說,“她是個妓女。

    ”灰臉女人冷冷地看着他,蓋普從她臉上看不到滿意,也看不到同情。

     “那妓女死了。

    ”老護士說。

    也許蓋普隻是想象在她聲音中聽到一絲得意。

     “總有一天,meineFrau【16】,”他對她說,“你也會死的。

    ”他離開魯道芬納豪斯的時候想這是地道的維也納說法。

    受死吧,你這老舊灰暗的城市,你這死婊子,他想。

     那天夜裡他第一次去聽了場歌劇。

    令他意外的是,歌劇是用意大利語演唱的,因為一句也不懂,他把整場演出當成某種宗教儀式。

    他在夜色中朝着聖史蒂芬斯大教堂的細尖頂走去,他在匾額上讀到大教堂的南塔始建于14世紀中葉,1439年建成。

    蓋普想,維也納就是一具古屍,也許整個歐洲就是打開的棺木中穿着光鮮的屍體。

    “在人的生活中,”馬可·奧勒留寫道,“時間是瞬息即逝的一個點……命運之謎不可解……” 懷着這樣的心情,蓋普沿着卡特納大道走回家,在那裡他遇到了臭名昭著的蒂娜。

    城市的霓虹燈,照進她深陷的麻子坑裡,發出青藍色。

     “GutenAbend【17】,蓋普先生,”她說,“你猜怎麼着?” 蒂娜解釋說夏洛特給蓋普買了個好處。

    這好處就是蓋普可以免費享用蒂娜和旺娜,他可以一次享用一人或同時享用兩人,蒂娜說。

    一起的話,蒂娜覺得,會更有趣,也更快。

    但也許蓋普不喜歡她倆一起上。

    蓋普坦白說自己不喜歡旺娜,她和他年紀太相近,而且是因為她不在不會受傷他才敢說,他并不憐憫她被沙拉醬罐頭弄歪的嘴。

     “那就和我做兩次,”蒂娜愉快地說,“現在先做一次,然後,”她又說,“等你喘上很久之後再做一次。

    忘了夏洛特吧。

    ”蒂娜說。

    蒂娜的理由是每個人都會死的。

    即便如此,蓋普還是婉拒了她。

     “好吧,好處還有效,”蒂娜說,“等你想要的時候就來找我。

    ”她伸出手真誠地把蓋普的手握在自己溫暖的手掌裡,她的大手猶如一片大護裆,但蓋普隻是微笑着向她鞠躬,學着維也納人的樣子,然後回家見母親去了。

     他享受這輕微的痛苦。

    他享受着愚蠢的自我克制,他懷疑是不是想象蒂娜比實際擁有她那庸俗惡心的肉體能給他更多快樂。

    她額頭上銀白的圓洞幾乎有她的嘴那般大,蓋普覺得她的麻子坑像沒合上的小墳。

     蓋普品味着的是作家苦苦追尋的失魂狀态的開始,處于這種狀态之下,世界歸于一種包容一切的聲調。

    “屬于身體的一切隻是一道激流,”蓋普記得,“屬于靈魂的隻是一個夢幻。

    ”七月蓋普繼續寫作《格裡爾帕策民宿》。

    而他的母親快要寫完那本即将改變他們母子命運的書了。

     八月珍妮的書完稿,宣布她準備好去旅行了,終于可以見識見識歐洲了,也許去希臘?她建議。

    “讓我們乘火車去個地方,”她說,“我一直想乘東方快車。

    它開去哪裡?” “我想是從巴黎到伊斯坦布爾。

    ”蓋普說,“不過你去吧,媽媽。

    我有很多事要做。

    ” 這招以牙還牙,珍妮認了。

    她煩透了這本自傳,都不想再複查一遍。

    她甚至不知道現在該拿它怎麼辦,是不是隻要去紐約把自己的人生故事交給一個陌生人就行了?她想讓蓋普讀讀,但她看到蓋普總算全心撲在自己的創作上,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