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他的志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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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門裡傳來男高音般洪亮的回答:“卡萊爾!你中午吞了兩份食堂做的糊糊,卡萊爾!吃一份就夠你吐的了!我不同情你,卡萊爾!” 得不到同情的卡萊爾繼續沿着走廊蹒跚着,一路滴血嘔吐來到一扇門前,進門消失,隻留下污迹。

    珍妮覺得他的那個同伴對他也沒多少同情,他把卡萊爾的頭套扔在走廊上他留下的那攤穢物裡,然後跟着卡萊爾進了更衣室。

    珍妮希望他是去換衣服。

     她盯着摔跤室開着的門,深吸一口氣走了進去。

    她立馬覺得失去平衡。

    腳下傳來軟綿綿的肉感,她靠着牆的時候覺得牆在凹陷,她走入了一個四面都是軟墊的小房間,地闆和牆壁的墊子溫暖柔軟,空氣悶熱充滿汗臭,讓她幾乎不敢呼吸。

     “關門!”男高音嗓門的人說。

    珍妮後來了解到因為摔跤手喜歡熱,喜歡身上的汗,特别當他們處于急速減重期時,而且隻要牆和地闆又熱辣又樂意給予,像熟睡中的女孩兒屁股那樣,他們就會出成績。

     珍妮關上門。

    連門上都包了墊子,她倒在門上,想象有個人可能從外面開門,好心地解救她。

    有着男高音嗓門的男子是教練,在閃爍的熱氣中,珍妮看到他沿着長形的房間的牆邊快速走動,步子不停地眯眼看正在對打的摔跤手。

    “30秒!”他對他們喊。

    摔跤室裡這群兩兩一組的摔跤手,都各自激烈地糾纏着動彈不得,珍妮眼裡每一個摔跤手那種渴望勝利的意志像強奸犯似的。

     “15秒!”教練喊道,“拿出全部力氣來!” 離珍妮最近的扭成一團的兩人忽然分開,他們的四肢不再糾纏,手臂和脖子上都青筋暴起。

    對手一放開他,另一個男孩兒就發出喘不過氣來的叫聲,一縷口水從他嘴裡流出,他們分開了,重重摔在牆墊上。

     “時間到!”教練叫道。

    他沒有用哨子。

    摔跤手們忽然身子一軟,慢慢放開對方。

    六個人拖着沉重的腳步走向門邊的珍妮,他們滿腦子想着飲水噴嘴和清新的空氣,珍妮卻覺得他們都要去大廳大吐一場,不然就是安靜地淌會兒血,再不然就是又吐又流血。

     留在房間裡的人,隻有珍妮和教練兩個人站着。

    珍妮注意到教練是個整潔矮小的男子,精幹得好像一節彈簧,她也注意到他是個半瞎,因為這會兒他正眯着眼朝她的方向看,從她的一身白衣和身形判斷她不是摔跤手。

    他開始摸索眼鏡,他通常把眼鏡藏在頭一樣高的牆墊上方,那裡就算摔跤手被摔在牆墊上也不太容易壓到。

    珍妮注意到教練和她差不多大,而且她從來沒在史第林校園裡或學校附近見過他,無論這人戴沒戴眼鏡都沒看到過。

     教練剛來史第林。

    他叫厄尼·霍爾姆,目前為止他和珍妮一樣覺得史第林的人很高傲。

    厄尼·霍爾姆,在艾奧瓦大學時就已經獲得過兩屆“十校聯盟”摔跤賽冠軍,但他從未赢得過全國比賽,他在艾奧瓦各所高中擔任了15年教練,一邊獨力撫養自己的孩子,一個女孩兒。

    他自己說待夠了中西部,也說搬來東部是為了保證讓孩子受到優質的教育。

    他總是喜歡說,她是我們家的學問家,而且她繼承了她母親的姣好容貌,這點他倒從來不提。

     海倫·霍爾姆,15歲,從小到大每天下午三小時都坐在摔跤室裡,從艾奧瓦到史第林,看着大大小小的男孩兒流汗,互相扔來扔去。

    海倫多年後說,作為唯一一個女孩兒在摔跤室裡度過的童年讓她愛上了閱讀。

    “我被養成了一個觀衆,”海倫說,“被養成了一個偷窺者。

    ” 她那麼會看書,那麼喜愛一刻不停地閱讀,實際上厄尼·霍爾姆就是為了她才搬來東部。

    他之所以會接受史第林的職位,因為合同上寫着教職工子女可以免費入讀史第林學校,或者他們可以得到一筆和史第林學費相當的資金補助入讀其他私立學校。

    厄尼·霍爾姆自己不喜歡閱讀,他不知怎麼看漏了史第林隻收男生。

     他于秋天搬入史第林冷淡的學校社區,發現他那聰明的女兒又一次隻能入讀一所又小又差的公立學校。

    實際上,史第林城裡的這所公立學校可能比大部分公立學校都要差,因為聰明的男孩兒進了史第林,聰明的女孩兒去了别的地方念書。

    厄尼·霍爾姆還不知道他得把女兒送離身邊,本來他搬來這裡就是為了和女兒在一起。

    因此當厄尼·霍爾姆逐漸習慣史第林的新工作時,海倫·霍爾姆在這所名校的邊緣遊蕩,饑渴地在學校書店和圖書館閱讀(她無疑也聽說過校園裡的另一個愛書人:珍妮·菲爾茲),海倫就和在艾奧瓦時一樣心生厭煩——無聊的同學和無聊的公立學校。

     厄尼·霍爾姆對心生厭煩的人很敏感。

    他16年前娶過一名護士,海倫出生時,這名護士辭去了護理工作成了全職母親。

    六個月之後她又想出去工作當護士,但那個年代艾奧瓦沒有日托班,因此厄尼·霍爾姆的新婚妻子懷着全職母親的壓力和當不成護士的不甘,漸漸和他疏遠起來。

    有一天她離開了他,留給他一個全天候需要人照顧的女兒,沒有任何解釋。

     因此海倫·霍爾姆在摔跤室長大,對小孩兒來說這裡很安全,到處都有軟墊,還總是很溫暖。

    有了書海倫就不無聊了,不過厄尼·霍爾姆擔心女兒的勤奮好學在真空中保存不了多久。

    他相信他女兒繼承了會感到厭煩的基因。

     就這樣他來到了史第林。

    就這樣在這個珍妮·菲爾茲踏進摔跤室的日子,同樣戴着眼鏡,和她父親一樣離不開眼鏡的海倫也在場。

    珍妮沒注意到海倫,海倫15歲的時候很少有人注意到她。

    然而海倫卻馬上注意到了珍妮,她不像父親那樣需要和男孩兒們過招或示範招式鎖法,因此眼鏡一直沒摘下來過。

     海倫·霍爾姆總是留意着護士,因為她總是在找自己消失的母親,厄尼可是沒工夫去找。

    在女人方面,厄尼·霍爾姆有過一些被拒絕就不再糾纏的經驗。

    但是海倫尚且年幼的時候,厄尼·霍爾姆編了一個毫無根據的故事,任由海倫深陷其中,他自己無疑也樂于這麼想象,這故事總是能迷住海倫。

    “有一天,”故事是這樣的,“你可能會看見一位美麗的護士,她看起來似乎已經忘了自己身在何方,她看着你,好像不認識你是誰,但是她看起來也許想知道自己在哪裡,你是誰。

    ” “那個人就是我的媽媽?”海倫曾問父親。

     “那個人就是你的媽媽!”厄尼曾經這麼說。

     因此正在史第林摔跤室看書的海倫·霍爾姆擡頭的時候,還以為見到了她的母親。

    身着白色護士服的珍妮·菲爾茲,看起來總是和環境格格不入,她站在史第林學校猩紅的地闆墊子上,顯得又黑又健康,骨骼強健,外貌端麗,即便不能說很美,海倫·霍爾姆想不到還有誰敢涉足她父親工作的這個滾燙的軟墊煉獄。

    海倫的眼鏡片上起了霧,她合上了書,她15歲的笨拙身軀,硬屁股和小胸部,包在不起眼的灰色運動服裡面。

    她尴尬地靠着摔跤室牆壁站了起來,等着她父親示意她們母女相認。

     但厄尼·霍爾姆還在摸索着自己的眼鏡,他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