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他的志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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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81年,埃弗雷特·史第林的遺孀和孩子們創辦了史第林,最初叫史第林學院,因為埃弗雷特·史第林在最後一次吃聖誕大餐,切着鵝肉時對家人宣布,他對他的城市最大的意見就是,沒能給男孩兒們提供一所有能力幫他們準備好接受高等教育的學院。

    他沒有提到他的女兒們。

    他原本是鎮上造船的,那個鎮的生計依靠的是一條通往大海的倒黴的河,埃弗雷特知道這條河注定要完。

    他是個聰明人,通常不苟言笑,不過吃完聖誕晚餐之後,他和子女們打雪仗,玩得很盡興。

    黃昏前他就中風去世。

    埃弗雷特·史第林死時72歲,哪怕他的兒女們也年紀太大不适合打雪仗了,但他有權把小鎮稱為他的。

     獨立戰争之後,全城充斥着慶祝獨立的興奮情緒,人們便以他的名字為小鎮命名。

    埃弗雷特·史第林在戰争中曾經組織架設過炮台,作為河岸上的戰略據點,這些炮是為了防範英國人來襲,本來以為他們會從大海灣沿着河往上遊打過來,但他們從來沒打過來。

    這條河當時叫作大河,但戰後被稱為史第林河。

    這座小鎮本來沒有正式的名字,一直以來被叫作“濕草地”,因為它地處鹽沼和淡水沼澤之中,離大海灣隻有幾英裡,戰後小鎮也跟着被稱為史第林。

     很多史第林家族的人都從事造船業,或者從事從海沿河上來的其他相關行當,因為這裡最初叫作“濕草地”,小城曾經作為大海灣的備用港口。

    除了表達自己想為男孩兒們創辦學院的願望之外,埃弗雷特·史第林還告訴他的家人,史第林很快就不能再充當港口了。

    他注意到這條河已經給淤泥塞住了。

     終其一生,人們知道埃弗雷特·史第林隻說過一個笑話,還是對他家人說的。

    這個笑話是:唯一一條以他名字命名的河,還是條滿是污泥的河,而且它還越來越淤塞。

    從史第林到海邊的土地都是沼澤地和濕草地,除非人們決定讓史第林繼續保有作為港口的價值,給河挖一條深一些的溝,不然埃弗雷特知道即便拖船最終也将無法從史第林駛往大海灣(除非浪很高)。

    埃弗雷特知道,海浪有一天會注滿從他家到大西洋的河床。

     之後的一個世紀,史第林家族明智地将家族生計押在紡織廠上,紡織廠建在史第林河淡水區,橫跨瀑布。

    到南北戰争時,史第林紡織廠是史第林城唯一的工廠。

    史第林家族從船業撤出,時機成熟時進入了紡織業。

     史第林另一個造船之家就沒那麼幸運了,這個家族制造的最後一艘船從史第林出發往大海駛去,走到半路就開不動了。

    它卡在一個臭名昭著的地點,叫作“羊腸小道”,史第林出産的最後一艘船永遠地陷入了泥沼,以後很多年在陸地上還能看見它,浪高的時候一半在水面上,浪低時完全露出來。

    孩子們跑進去玩,直到船向一邊栽倒,壓扁了某人的狗。

    一個叫吉爾摩的養豬戶撈起船的桅杆來支撐自己的豬棚。

    到小蓋普上史第林學校的時候,校運動隊隻有在浪高的時候才能在河裡劃小艇。

    浪低的時候,史第林河隻是從史第林到大海之間的一條潮濕的泥灘。

     正因為埃弗雷特·史第林對水的直覺,男子學院才得以在1781年建立。

    一個多世紀之後,學校逐漸興隆。

     “這麼多年來,”蓋普寫道,“精明過人的史第林家族基因,一定遭到了一定程度的稀釋,家族對于水的直覺從很靈到非常壞。

    ”蓋普喜歡這樣說米姬·史第林·珀西,“史第林家族成員對水的直覺流到頭了。

    ”蓋普覺得這是個奇妙的諷刺。

    “史第林家族對水的基因到了米姬這裡染色體不夠了。

    她對水的感覺太變态了,”蓋普寫道,“這種直覺先是把她引去了夏威夷,然後又通過老公‘炖肥肉’跟美國海軍發生了關系。

    ” 米姬·史第林·珀西處于史第林家族血統的尾端。

    史第林學校是她身故之後唯一留下的姓史第林的東西,也許老埃弗雷特也曾預見了這一點。

    很多家族留下的東西更少更差。

    在蓋普的年代,起碼史第林學校還是不懈地貫徹“讓年輕男子準備好接受高等教育”的原則。

    以蓋普來說,他有個嚴肅執行這項原則的母親。

    蓋普自己也對這件事很認真,即便一生隻講過一個笑話的埃弗雷特·史第林也會滿意。

     蓋普很清楚該修什麼課、誰的課。

    這一點,常常是學習成績好壞的關鍵。

    他并不是個有天分的學生,但他有方向,他的很多課在珍妮腦中還曆曆在目,她是個好教官。

    蓋普或許不像母親那樣生來喜愛追求知識,但他繼承了珍妮強大的自律,護士有建立常規的天性,而且蓋普很相信母親。

     要說珍妮給蓋普的指導有什麼疏漏,可能隻有一個方面。

    她從來沒留心過史第林的體育活動,她無法告訴蓋普該參加什麼運動。

    她可以告訴他,比起蘭德爾老師的都铎英格蘭課,他會更喜歡上梅裡爾老師的東亞文明課。

    但是,舉個例子來說,珍妮不知道橄榄球和足球帶來的歡樂與痛苦之間有何區别。

    她隻觀察到兒子個子小,強壯,平衡感好,敏捷,喜歡單獨行動,她以為他已經知道自己喜歡什麼運動了。

    但他其實并不知道。

     他覺得劃艇隊很蠢。

    整齊劃一地劃船,就好像從前犯人船上的奴隸那樣把槳插入臭水裡,史第林河根本就是臭水河。

    河上漂浮着工廠垃圾和人類的糞便,泥灘上總是留着退潮後留下的鹹水黏液(類似凍培根脂肪質地的穢物)。

    埃弗雷特·史第林的河流塞滿了污泥和垃圾,但即便河水清澈見底,蓋普也不是劃船的料。

    他也不是打網球的料。

    蓋普在早年,也就是在史第林念一年級的時候的一篇報告裡寫過:“我不喜歡球類運動。

    球是運動員和運動之間的障礙。

    冰上曲棍球和羽毛球是一樣的道理,還有溜冰、滑雪,冰鞋介入在身體和地面之間。

    當人體被身體的延伸物,如球拍、球闆或球棍等從競技中阻隔開來,動作、力量和專注的純潔性就丢失了。

    ”雖然年僅15歲,蓋普的個人美學直覺已經呼之欲出。

     因為他個子太小不适合打橄榄球,而足球無疑和球有關,他于是選擇了長跑,當時叫作越野,但他踩進了太多水塘,一整個秋天都被久治不愈的感冒折磨。

     冬季體育季開始,珍妮被兒子表現出的躁動不安惹得很煩,她責備他把小小一個運動項目選擇問題看得太重,為什麼他不知道自己喜歡什麼運動?但運動對蓋普來說并不隻是休閑活動。

    沒有什麼事對蓋普來說是休閑活動。

    從一開始,他就想努力取得佳績(“作家讀書可不是為了玩。

    ”他後來寫道,說的是他自己)。

    即便在小蓋普知道他會成為作家以前,或知道他長大想幹什麼以前,看起來他就已經不會“為了玩”做任何事。

     冬季運動報名當天蓋普被關在校醫院。

    珍妮不讓他下床。

    “反正你也不知道要報哪個。

    ”她對他說。

    蓋普隻是一味咳嗽。

     “真是蠢得驚天地泣鬼神,”珍妮對他說,“你在這個瞧不起人、粗魯的地方待了15年,竟然會因為不知道玩什麼來打發下午就一蹶不振。

    ” “我還沒找到适合我的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