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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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今天,我也說不清我們是怎麼熬過接下來那幾個月的。

    我們沒有吃的,唯一解渴的機會是不久後的那一場雨。雨水将秋天幹燥堅硬的土地變成了爛泥的沼澤,當積聚的污泥開始湧入房底,逼近我們栖身的地方時,我終于鼓起了繼續行動的勇氣,去尋找其它容身之所。

    我還沒有放棄尋找媽媽的希望,也許她的裁縫技能讓她逃過劫難,這個可能性給了我莫大的支撐。但我最重要的任務還是保護尼古拉和伊洛,絕不能讓這個可怕的墳場将他們吞噬。

    我們像沒有靈魂的機器一般在夜色中潛行,那些哨兵們都在房子裡躲避冷雨寒風,惡劣的天氣反而成了我們的掩護。盡管必須避開通電的帶刺鐵網和瞭望塔,但我們在營區裡的行動還是相對安全的。

    泥水的泛濫和污穢的堆積迫使我們不得不離開原本栖居的地方,尋找沒有上鎖的建築作為藏身之地。

    我們找到了一個這樣的藏身處,那兒成了我們的救贖之地,但諷刺的是,那同時也是奧斯維辛-伯克瑙死亡工廠的核心。

    我們在那裡住了好幾個星期,也許是幾個月,我記不清了。我們躲在上百個标記着“Zyklon-B”的罐子後面。如果當時我知道這些容器裡裝的是氫化物,那種滅絕幾萬,甚至幾十萬無辜生命的毒氣,我們想必會離開那裡,尋找别的容身之處吧。然而,那個地方既溫暖又幹燥,或許事實上,我們顧不上其它,為了活下去,依然會選擇留下。

    在這個不可思義的庇護所裡,我們住了下來,晚上我會偷偷出去找吃的,像野貓野狗一樣,撿回被納粹哨兵丢棄的面包皮和吃了一半的腌牛肉罐頭。就這樣,靠着貧乏的食物來源解饑餓,在幹燥溫暖的營房裡休息,除了噩夢,也算睡得安穩。于是,我們十分緩慢地,一點一滴地恢複着體力,尼古拉和伊洛也漸漸從巨大的刺激中緩了過來。

    起初我們一心隻想着活下去,當日子一天天未受侵擾地過去,我們的信心便逐漸增強了。每一頓簡陋的食物都使我們疲憊的身心振作了幾分,而平安地度過每一天後,我都将冒險的範圍擴大了一些,有時壯着膽子直接來到納粹軍官的營房下,在窗外偷聽,希望能聽懂幾句話,撿到一些食物或是聽到有用的信息,以增加我們生存的機會。

    我甚至還為我們三人添置了衣服,那天我無意間來到了一排房屋前,發現裡面堆滿了各種式樣和大小的衣服。

    一開始,我以為這是營區裡服裝制造廠的儲貨倉,但很快就知道自己錯了。當我把一件外套拽到燈光下時,看清了袖子上的猶太臂章。但那時我已經不再震驚了。

    我在那些外套,裙子和内衣之中翻找着我們能穿的衣服,當我爬過幾千隻堆積如山的童鞋,在其中尋找适合弟弟小腳的一雙時,我心裡很明白它們是從哪兒來的。但現在,我已經麻木了,甚至是漠不關心,明知這些就是數不清的孩子留下來的遺物,他們随着爸爸媽媽被送到這裡工作,實際上卻像成百上千的牛羊一樣任人宰殺。

    我已經顧不上這些了,我在乎的隻有我們自己的性命:尼古拉的,伊洛的,還有我的。

    我發現營區的警衛似乎越來越松懈,散漫遊逛,玩忽職守,這使我看到了一絲希望。偶爾,我還聽見一些支言片語的波蘭話,更使我的希望與日俱增。紅軍正在逼近這裡的謠言不徑而走,我發現營區的氣氛悄然轉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