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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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夫人對生活比較講究,這是在過去的歲月裡慢慢培養起來的,也和她個人的品位有關。賣掉莊園交了遺産稅之後,她用剩下的錢竭力維持這樣的生活。隻要漢尼拔開口,她就會滿足他的一切要求,但是漢尼拔從沒要過什麼。

    羅伯特·萊克特為侄子準備的錢隻夠他上學,一點兒餘錢也剩不下。

    漢尼拔的開銷裡最重要的一筆要算是找人給他寫封信并簽名的付酬。信的署名是賈米爾·卓立帕裡博士,過敏症專科醫生,這封信向學校說明了漢尼拔對粉筆灰有嚴重的過敏反應,座位應該安排在盡量遠離黑闆的地方。

    漢尼拔知道,因為自己的年紀特殊,老師們其實并不在意他到底在幹什麼,隻要其他的孩子看不見他,不學他的壞樣子就行。

    獨自坐在教室的最後面,漢尼拔覺得自由了。他可以一邊用墨水筆和水彩筆依着宮本武藏的風格畫小鳥,一邊心不在焉地聽老師講課。

    在巴黎,日本的東西很是風靡。日本畫都不大,很适合挂在巴黎公寓裡面積有限的牆上,而且便于裝在旅行箱裡。漢尼拔把自己的畫都蓋上圖章,标志就是永字八法。

    這種日本畫在巴黎很有市場,聖父街和雅各布街的小畫廊都有賣。但是有些畫廊主人讓漢尼拔關門以後再把畫送來,以免客人發現這些畫都出自一個孩子之手。

    夏末,漢尼拔放學後就到盧森堡花園裡去,趁着陽光還能照到那裡的時候,畫池塘裡玩具帆船的素描,一直畫到花園關門。之後他會步行去聖日耳曼大街,到那裡的畫廊賣畫——紫夫人的生日快到了,他看中了福斯垣堡廣場的一塊玉。

    漢尼拔把那幅畫着帆船的素描賣給了雅各布街上的一個油漆匠,但是把他那些日式素描留給了聖父街上一家常賣贓畫的小畫廊。在那裡,他的畫可以裝裱得更漂亮,而且他找到了一個很好的裱畫師,能讓他的畫增色不少。

    漢尼拔走在聖日耳曼大街上,背包裡裝着那些畫。咖啡館擺在外面的桌子旁都坐滿了人,人行道上還有小醜在逗弄着行人,以此博得花神咖啡館裡客人的一笑。在靠近河邊的聖伯努瓦街和修道院街上,爵士俱樂部還大門緊閉,但是餐館已經開始營業了。

    漢尼拔在路過這家餐館的時候努力要忘掉在學校裡吃過的午飯,而現在這家餐館裡有一道菜叫做“忠烈遺骨”,他于是饒有興味地看起菜單來。漢尼拔希望自己很快就能掙到足夠的錢辦一個生日宴會。他在菜單上搜索着,想知道海膽多少錢。

    漢尼拔按響門鈴時,利特畫廊的老闆利特先生正在刮胡子,他晚上要去赴約。雖然窗簾已經拉上了,畫廊裡的燈并沒熄。利特是比利時人,對法國人沒什麼耐心,但是遇到美國人就會像餓虎撲食似的狠勁兒敲一筆,因為他覺得美國人什麼都會買。畫廊的特色在于它擁有一些頂尖的具象派畫家的作品、小雕像,還有古董。此外,它還以海景畫而聞名。

    “晚上好,萊克特先生,”利特說,“見到你真高興,相信你一定過得不錯。不得不讓你等一下了,我得畫完那幅畫,今天晚上就要送走,運到美國費城去。”

    以漢尼拔的經驗,這樣熱情的寒暄背後通常都隐藏着一些狡猾的把戲。他把帶來的畫和明确寫着價錢的單子交給利特先生。“我能到處看看嗎?”

    “請便吧。”

    可以離開學校來欣賞一下優秀的畫作是件惬意的事。畫了一下午池塘上的船之後,漢尼拔滿腦子想的都是水,還有畫水的時候遇到的那些問題。他思考着透納畫的霧霭,還有色彩的運用,覺得那簡直是無與倫比。他一幅接一幅地看着,觀察着畫上的水,還有水面上方的空氣。偶然間,他看見了一幅放在畫架上的小畫,畫的是明媚陽光下的運河,背景是安康聖母教堂。

    這像是以前萊克特城堡裡的一幅瓜爾迪的作品,漢尼拔還不太記事時就認得。他的腦海裡閃過一絲記憶,現在這幅熟悉的畫和畫框就放在他面前。也許是件複制品,漢尼拔把畫拿起來仔細看了看,發現畫框的左上角有幾個棕色的圓點狀污迹。他小時候聽父母說這像是“狐狸幹的好事”,自己還曾經盯着這污迹看了好幾分鐘,竭力地想象着狐狸或者狐狸爪印的樣子。這不是複制品,漢尼拔感覺畫框在自己的手裡有些發燙。

    利特先生走進來,皺起了眉。“除非準備買,否則是不能碰的。這是給你的支票。”利特大笑起來。“這可是一大筆錢,但是比起這幅瓜爾迪的畫來,還不算什麼。”

    “不,今天先别給,下次吧,利特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