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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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紫夫人躺在床上。窗戶開着,輕風吹進來一縷香氣,那是樓下院子一角茂盛的含羞草的味道。她把被子推開,任微風從手臂和雙腳上拂過。紫夫人沒有合眼,她看着黑漆漆的天花闆,甚至能聽見自己眨眼時發出的微弱響聲。

    樓下的院子裡,那條老馬士提夫犬在睡夢中挪動着身體。它張大鼻孔,深吸着氣,前額的毛皮上現出條條褶皺。接着它又放松下來,繼續自己的美夢。夢裡,它叼着獵物,血流進嘴裡。

    黑暗中,紫夫人聽見樓上的閣樓地闆嘎吱嘎吱作響。這不是老鼠的叫聲,是有人在走。她深吸一口氣,起身下床,雙腳踩在卧室冰冷的石地闆上。她穿上輕薄的和服,用手稍微理了下頭發,又從走廊的一隻花瓶裡拿出一些花,然後提起一盞燭燈,沿着樓梯朝閣樓走去。

    閣樓門上刻着的面具朝她微笑着。紫夫人挺直了身子,把手放在面具上推開了門。她感覺到穿堂風從背後吹來輕推着自己,睡衣貼緊了後背。在黑暗的閣樓遠處,有微弱的光閃爍不定。紫夫人朝着光走去,手裡的燭燈照亮了那些似乎在盯着她看的能樂面具,挂着的一排牽線木偶在她走路帶出的微風裡擺出了新的姿勢。她走過和羅伯特在一起的日子裡用過的那些柳條籃子和貼着小廣告的箱子,朝家族祭壇和铠甲走去,燭光就是從那裡發出的。

    祭壇上的铠甲前面放着個黑色的東西。紫夫人借着燭光看清了它的輪廓。她将燭燈放在祭壇旁邊的一隻柳條箱上,冷靜地看着屠夫保羅的頭。頭放在一個叫做水盤的淺花器裡,屠夫的臉幹淨而蒼白,嘴唇是完整的,但是兩邊的臉頰不見了,有一些血從他嘴裡流進了花器中,就像插花下面的水一樣積聚在頭的周圍。一塊布條貼在保羅的頭發上,上面用工整的筆迹寫着:莫蒙特,優質鮮肉。

    保羅面朝铠甲,上翻的眼睛對着武士的面具。紫夫人也把臉仰起來,用日語對祖先說話。

    “晚上好,尊敬的祖先。用這種不恰當的方式向您表示敬意,還望見諒。恕我直言,這并不是我的本意。”

    她習慣性地從地上撿起一支系着緞帶的凋花放在袖子上,眼睛一直在四下觀察。那把長劍還在原來的位置上,戰斧也是。但是短劍卻不在架子上。

    紫夫人後退一步,打開天窗。她深吸了一口氣,能聽見自己心跳的聲音。微風吹動她的睡衣,燭光在風中搖曳。

    能樂服後面傳出輕微的窸窣聲。她發現有雙眼睛在一隻面具後面看着自己。

    她用日語說道:“晚上好,漢尼拔。”

    黑暗中傳來一句日語的回答:“晚上好,親愛的夫人。”

    “我們還是用英語說好嗎,漢尼拔?有些事我不想讓祖先聽到。”

    “就按您說的辦,親愛的夫人。不管怎樣,我會說的日語就隻有剛才那些。”

    漢尼拔走了出來,手裡拿着那把短劍,還有一塊擦劍用的布。紫夫人朝他走去,長劍就放在铠甲前面的架子上,必要的話她伸手就能夠到。

    “我本來想用屠夫那把刀的,”漢尼拔說,“之所以用了政宗閣下的劍,是因為它看起來很合适。希望您不會介意。我保證,劍身上沒留下一丁點的缺口,屠夫就像黃油一樣好切。”

    “我為你感到不安。”

    “請别擔心。我會處理好……那東西的。”

    “你不必為我這樣做的。”

    “我是為了自己,為了值得做您的人,紫夫人。您不用負任何責任。我覺得政宗閣下同意了我用他的劍。真是好用極了!”

    漢尼拔把短劍放回劍鞘裡,以一種畢恭畢敬的姿勢對着铠甲,把劍鞘放回了架子上。

    “您在發抖。”漢尼拔說。“您看起來非常鎮定,但是卻抖得像隻小鳥一樣。我本不該手裡不拿花就接近您的。我愛您,紫夫人。”

    樓下,院子外面響起了雙音調的法國警笛,隻響了一聲。馬士提夫犬起身跑出狗窩叫起來。

    紫夫人快步走到漢尼拔身邊,拉起他的手放在自己臉上,又在他的額頭上親吻了一下,之後緊張地輕聲對他說:“快!把手洗幹淨!去女仆的房間裡,千代那裡有檸檬。”

    樓下傳來叩擊門環的嘭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