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 最大的甯靜

關燈
農曆大年三十那天,吃過午飯,我很早就結束了當天的家務活。

    然後決定往北面去,做一次漫長的散步。

    這天雖是陰天,卻有朦胧的太陽,還不至于迷路。

    氣溫也蠻暖和,正午時分是零下四度。

     記得剛剛到達這片荒野時,加瑪曾指着那個方向告訴我,那邊遠遠的地方有四個人的墳墓。

    我一直惦記着這事,早就計劃找個合适的日子過去看看。

     非常好奇——沙漠裡的墳墓會是什麼樣的呢? 哈薩克族的墳墓有獨特的傳統制式。

    埋入屍骨後,墳包四面還會圍起護牆。

    在講究的城郊墓地裡,一座座墳墓就像一個個小院子,裝有彩漆木門和木窗,牆上還繪着各色圖案和花邊。

    這樣,一塊墓地就像是一座熱鬧的村莊。

     北面山區的墳墓簡單一些,但也用整根的圓木層層壘砌,像一座座金字塔,結實又美觀。

    戈壁灘上的墳墓則用石塊或土坯圍攔,也無不極力修飾。

    但在這沙漠裡,到處隻有軟塌塌、滑溜溜的沙子,又依靠什麼建築材料起墳呢? 我每走一會兒,就扭頭看一下太陽的位置,以确定方向。

    大約三四公裡後,漸漸走到橫陳在這片空曠沙地盡頭的一長溜沙丘邊上。

    爬到一座沙丘的頂端眺望,黃沙白雪,四面茫茫。

    沒有一點突兀之處,更别提墳墓了。

    我想,可能自己走得不夠遠,也可能角度走偏了。

    看來今天是無緣見到那塊墓地了。

    然而天色還早,一時不知又該往哪裡去。

     這時,又看到視野東面有一座更為高大的深色沙丘。

    一隻很大的白翅黑鳥停在沙丘最高處,面朝西方,一動不動。

    便下了沙丘,盯着那大鳥,向那座深色沙丘走去。

    但走到附近,剛爬到一半,它就揚起翅膀陡然上升,盤旋了幾下迅速消失在白色天幕的虛無之中。

    我徒然來到沙丘頂端,來回轉了幾圈。

    這時,一眼就看到了東面不遠處的墳地。

     那邊不是沙丘,是曠野邊緣突起的台地,越往那邊走,越是感覺到大地的變化——裸露在白雪外的地面越來越紅。

    我意識到這裡不是純沙地了,這裡有土!立刻明白了剛搬進沙窩子時,為了修補破損的地窩子,居麻和嫂子正是趕着駱駝來這裡取的土。

    也明白了為什麼久遠年代中的人們會選擇在這裡修建墳墓。

    因為泥土挖掘起來不易塌方。

    [1] 越走越寂靜。

    越是靠近墓地,地面越整潔清淨。

    甚至連腳印都沒有了。

    不止是羊群,連散養的牛羊駱駝都不再往這邊靠近。

    偶有一兩串羚羊類野生動物的足迹悠長地橫亘雪地。

     一直走到最最近處,才看清并非是加瑪所說的四座墳墓。

    總共六七座呢。

    其中有一些已經塌了,滿地柴枝碎片,使兩三座墳連成了一片。

    看來年代相當久遠。

     最顯眼的兩座墳墓是以扭曲短小的胡楊枝幹圍攔起來的。

    如果和深山裡那些以粗直堂皇的松木建造的高大墳墓比在一起,它們會頗感無奈。

    然而,雖簡陋卻極莊重——要知道,為了在茫茫大地上尋找這幾截珍貴的胡楊枝幹,不知那些悲傷的親人們趕着馬車走了多遠的路……至少,我随着羊群南下時,從北到南一路走來,一兩百公裡的大地上,沒見過一棵樹。

     還有兩三座更小一些的墳墓則是用豎立的梭梭柴枝四面圍靠搭建的,形成尖尖的圓錐形。

    像準備就緒的篝火晚會。

    它們簡陋得已經顧不上美觀了。

    僅僅隻是在标記,盡量用力地标記:下面有人長眠。

    這些柴枝墳墓看上去松散而脆弱,其實還算結實吧。

    要知道它經曆過多少個春冬季節的大風天氣啊!仍然這麼深深聚攏着,深深地指向大地深處:下面有人長眠。

     這是沙漠。

    然而無論條件再艱辛,再局促,也不能委屈死者。

    他披星戴月、風吹雨淋,一生穿梭在這大地上,南北奔波。

    後來他死了,從此再也不用搬家了,再也不用轉場了。

    他永遠停止在此處,此處才是他真正的家,一輩子的家,永遠的栖身地……為這個永别的人營造最後的住所,則是他悲痛的親人們所能為他做的最後一件事。

    所以,要極盡全力來經營。

     想想看:因為一個人的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