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唯一的電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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些野心的聰明人全都跑出去做生意發大财去了。

    隻剩他一個待在牧場上陪着羊群孤獨地聰明着。

    渾身聰明勁兒實在沒處使,就折騰了一個電視……在冬窩子裡看電視!多奢侈啊。

    在這荒涼粗犷之地看電視,多麼超現實……總之我撞了好運,從此後再也沒能睡過一個好覺。

     大家看電視,一直看到蓄電池電量不夠了(這種太陽能蓄電池,也隻能帶動黑白電視,帶動不了彩電),畫面不穩定了,發白了,還要看。

    看到畫面越發模糊,并且越縮越小了,還要看。

    後來畫面從A4紙大小一直縮至明信片大小,混混沌沌,啥都看不清了,還要看。

    到最後幹脆連明信片也沒了,整個顯示屏黑乎乎的,隻剩聲音沒圖像了,還要看——不,還要聽。

    當廣播劇聽。

    一直聽到太陽能電池終于發出滴滴的低電壓警示音,這才滿意地關閉。

    這還不算完。

    接下來還要再布一道茶,再讨論一番劇情,才能撤席掃床鋪被褥,各自安歇。

    氣死我了。

     到了晚上,新什别克一家也會抱着喀拉哈西過來看電視。

    等兩個家庭裡的學生們放寒假回家了,每天晚上,床榻上更是擠得滿滿當當,想打個盹都找不到地方躺倒。

    況且我責任重大,不能打盹,得負責給居麻解釋電視内容。

    居麻則負責給大家翻譯。

     可是更多地,大家并不在乎情節,隻留心畫面的細節。

    比如一個漂亮姑娘哭得很傷心,一個日本鬼子被抽了耳光,一群壞人踩了地雷……都會令大家看得津津有味,或歎息或大笑。

     大家對一個從北京去東北放羊的姑娘(知青)深感同情,因為她美麗又不幸。

    然而令大家疑惑的是,說她是放羊的,為什麼從頭到尾沒看到過一隻羊(這種問題大約也隻有牧民才關心吧)?終于,直到第二天,才有了一個鏡頭——那女孩抱着一隻小羊羔寂寞地眺望遠方。

    大家這才“哦”地釋懷。

    又期待鏡頭下移或拉遠,以便能看到更多的羊。

    但導演就是不肯成全。

    顯然,劇組經費緊張,隻租到這麼一隻小羊。

     這樣的垃圾劇在城裡看看,消遣消遣飯後時光還算可以。

    但進入荒野後,就經不起被認真地對待了。

    那些暴風雪鏡頭,假得連喀拉哈西都能看穿——隻在攝像機前大把大把地灑雪,風雪中掙紮的演員身上一片雪也沒有! 還有一個情節,說主角騎的馬折了腿,馬和人都被困在暴風雪中。

    大家都很惋惜。

    但接下來,又有人騎馬去救他。

    大家驚呼:“腿又好了!”……導演真是的,也不知道換匹馬。

     對可憐的城裡人來說,所有的馬都長成一個樣子。

    可在牧民眼裡,一匹馬和另一匹馬的區别就跟一個人和另一個人的區别那麼明顯嘛。

     總之,電視把外面的世界帶進了荒野,撕開了這荒野的沉靜。

    然而,它令牧人們驚羨外面世界的同時,又覺得那樣的世界可笑極了。

    還有那些食品廣告,雖然畫面誘人,但我們剛剛炸出的包爾沙克也一點兒不遜色啊。

    我給試着翻譯出一部分廣告詞,大家聽畢,“豁切”連連。

    電視把外面的世界帶進了荒野,事實上卻讓這片荒野更加與世隔絕。

     ——多麼不真實啊!那麼多輕率的愛恨情仇,顯而易見的欺騙,那些啰裡八唆的眼淚和隐情,拼了血本的噱頭……連既不見多也不識廣的牧人也會嚷嚷着“換台換台!”,在我,就更是無聊和絕望了:電視機就像拖拉機,轟轟隆隆碾來碾去,所到之處,破碎混亂,狼藉不堪。

    每個頻道都是如此,似乎這些真的就是現實。

     而我們的現實距其多麼遙遠。

    我們一闆一眼,一步一印,平實穩妥地經曆着寒暑歲月,謹遵自然的規則和傳統的戒律。

    像初生牛犢,雖然什麼也不明白,卻什麼也不管,自顧自地成長,犯犟就是一切……然而,卻談不上哪種現實更為脆弱了。

     居麻放了一天的羊回到家,正在準備晚餐的嫂子問:“要不要先喝茶?”答曰:“喝茶是小事,還是先看看喬海洋怎麼樣了。

    ”……“喬海洋”是正在看的一部連續劇的主人公。

    這個連續劇還算有趣,卻着實莫名其妙。

    最能搞的是,主人公從十八歲一直演到四十多歲,二十多年的時間裡永遠都生活在東北的冰天雪地之中。

    居麻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