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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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怎麼勸茶,我都打死不喝——怕起夜上廁所…… 有一天,居麻放羊回到地窩子,一邊去除身上寒氣沉沉的厚重衣物,用力拔掉大頭靴,一邊咬牙切齒地說:“好得很!太好了!越冷嘛,我越高興。

    零下四十度不行,要零下五十度才好!”我趕緊問怎麼了,他說:“早點把腳凍掉算了,以後就再也不怕腳凍了!” 我問:“為什麼不買雙氈筒呢?”隔壁家就有一雙氈筒,新什别克兄弟倆輪換着穿,胖胖大大,連鞋子帶小腿一起包得嚴嚴實實,看上去暖和極了。

     他悶悶地說:“去年有,今年沒有。

    ” 去年是罕見的高寒雪災天氣。

    我問:“去年穿壞了嗎?” 卻答:“串門子時落在嶽父家了。

    ” ……當時肯定又喝高了。

     平時居麻回來得很晚,往往五點了,太陽落山很久了還看不到羊群。

    快六點時,暗沉的荒野裡才有點動靜。

    當羊群終于清晰地出現在視野裡時,我就走下沙丘遙遙前去迎接。

    等我走近了,他撇下羊群打馬飛奔回家,留下我獨自趕着羊慢慢往回走。

     但最冷的那幾天,居麻總等不及我的出現,老早就把羊群留在遠處往回跑。

    等他上了東北面的沙丘,離家還有最後百十米時,像是再也走不動了一樣,下了馬就地躺倒。

    嫂子走上前,勸他回地窩子再休息。

    他低聲說:“等一等。

    ”慢慢坐起來,擡起腿讓兩隻腳碰一碰,可能麻木了。

    看樣子着實凍壞了。

     而我呢,趕羊回來的那一路上,臉頰凍得像被連抽了十幾耳光一樣疼,後腦勺更是疼得像被棍子猛擊了一記。

    每天等羊完全入圈後回到溫暖的地窩子裡,脫掉厚外套,摘去帽子圍巾,如剝去一層冰殼般舒暢。

     居麻喝過五碗茶後,才開口說話:“明天,騎馬去烏魯木齊!” “幹什麼去?” “買氈筒!” 以前每天早上加瑪賴床的時間最久,現在最遲遲不願起床的是居麻。

    嫂子強行收走了他的被子,他就抱住她嗚咽道:“今天一天,明天還有一天!老婆子!明天還有一天!”後天才輪到新什别克家放羊。

    嫂子無奈,就拍他的背柔聲安慰,但被子堅決不還。

     每次出發前,居麻光穿他那身行頭就得花去老半天時間。

    尤其是穿靴子。

    他的靴子雖然大了兩号,但還是不夠大,不能同時穿羊毛襪和氈襪,否則太緊了,血流不暢會更冷。

    于是他在羊毛襪和氈襪間猶豫了半天,選擇了氈襪。

    氈襪雖然太硬,但畢竟密實些。

    穿上氈襪後,再往腳踝上各裹一塊厚厚的駝毛塊,并想法子使之整齊地塞進靴子。

    全身披挂妥當後,再艱難地坐下來(穿太厚了,腿打不了彎),連喝三碗熱茶再出發。

     我歎道:“又要出去鍛煉身體了!” 他聞之突然正色,筆直站起,用喊口号的架勢大喝:“鍛、煉、身體!保、衛、祖國!!” 撈起馬鞭,推門昂然而去。

     隔壁兄弟倆一出門就穿得跟強盜似的,從氈筒到皮褲到圍脖帽子,全身上下隻露着兩隻眼睛。

    而居麻除了一件很舊的皮大衣、兩件駝毛毛衣和一件羊皮坎肩,啥也沒有。

    很快,定居點的奶奶托獸醫捎來了兩塊裁好的生羊皮,我花了半天工夫幫他縫了一條羊皮褲(好硬啊,針都抽不動,跟納鞋底兒似的),從此他的日子好過多了。

     但羊皮褲是由兩張羊皮縫成的,一條腿是老羊皮,很薄,另一條是羊羔皮,很厚。

    于是他把羊羔皮穿在常年病痛的右腿上,這樣一來,左腿有些吃虧。

    在我的建議下,他把一條舊棉褲的褲腿剪下來幫襯在左腿裡面。

     穿上這條刀槍不入的羊皮褲後,他心情大悅,說了隔壁家的許多牢騷話,認為很多事情都不公平,比如找駱駝、比如打掃羊圈。

    說完,就高高興興出去打掃羊圈,然後找駱駝。

     在沒有羊皮褲的日子裡,居麻說他放羊時,每隔一個小時就得扯些梭梭柴在雪地上生一堆火烤腳。

    有一次眼看再有半個小時就到家了,可還是扛不下去。

    直到生火暖和過來後,才能繼續往家走。

     居麻又說地窩子這個好東西是後來才有的,以前的哈薩克牧民冬天也住氈房。

    他說他年輕的時候,氈房中央堆一個火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