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回 賜鐵尺囑托管子弟 談銅币籌劃辦銅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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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乾隆和張廷玉議事的同時,理親王府也有一場别開生面的言談。

    這座宅子是弘皙父親允礽留下的舊園。

    允礽被廢後軟禁在這座宅子時,常常獨自一人繞園子的海子轉悠。

    内務府怕他尋短見,沿岸栽了許多垂楊柳,每一株上都挂了燈,每逢這位已廢太子來散步,各樹下守候的人便就燃燈,說是“給二爺照亮兒”。

    但允礽卻不要這“亮兒”,也就絕少再來。

    如今這些規矩是沒有了,但這些樹卻留下了,長的有一人合抱粗。

     今晚應邀到理親王府的有貝子弘普、貝勒弘昌,還有恒親王的世子弘昇,都是弘皙在宗學和毓慶宮讀書時結交的好朋友,知心換命,無話不談。

    他們四個人繞着小路踱了一周,又回到書房前的海子邊。

    這裡有一片空場,場周圍栽着大柳樹,仿着傅恒府海子式樣,修了一條九曲長橋直通海子中的水榭子上。

    榭上歌舞,無論是空場,還是坐在書房裡都能看得見聽得清。

    弘皙站在岸邊聽着咯咕咯咕的蛙叫聲,長長籲了一口氣,說道:“就在這裡坐坐吧。

    ”三個弟弟在暗中對視一眼,一撂袍角便坐在石桌前的石鼓上。

    許久,弘昌才問道:“四哥,你今晚叫我們來,不言不語光繞着這個池塘轉,是怎麼了?出了什麼事麼?”他是怡親王弘曉的長兄。

    老怡親王允祥沒有正室福晉,四個兒子都是庶出。

    允祥在世是雍正皇帝的第一寵信王爺,常稱他是“古今第一賢王”。

    加了“世襲罔替”的恩寵,開了清朝的先例。

    既然是鐵帽子王,老王死了無嫡立長,這頂“鐵帽子”理所當然應該是弘昌來戴。

    不料雍正特旨,立弘曉為世子!這口氣也還咽下去了。

    雍正五年允祥病重,雍正親自到府探視,讓允祥任指一個兒子加封為郡王。

    允祥此時已不能說話,竟随随便便指了正在給自己喂藥的老三弘晈。

    廊下煙熏火燎熬藥的弘昌反而再次向隅,直到允祥死後才封了個貝子,乾隆即位才加封為貝勒。

    離着郡王、親王、“世襲罔替”還差着老大一節!為此他心裡窩了一股子邪火難洩,因而和弘昇、弘普一拍即合,撺掇着弘皙“做一場”。

     “我心神不甯。

    ”弘皙望着黑魆魆的水榭子說道,“總覺得我們做的那些事像是水中撈月,太懸乎了。

    ” 弘昇挨身坐在弘皙身邊。

    他是個十分深沉的人,聽了弘皙的話,半晌才道:“昔日讀《傳燈錄》,菩提達摩的大弟子慧可求法,達摩不願收他為徒,說:‘除非天上下紅雪,方可收汝為徒。

    ’那慧可立于雪地之中,恝然舉刀斷臂,鮮血染紅了白雪。

    這是何等剛決之心?但他俗塵終究未了,有一日忽然對達摩道,‘和尚,吾心不安!’達摩說道:‘汝心在何處?來,吾為汝安之!’”,他講的這段故事,幾個阿哥早已聽過,但此刻聽了猶如醍醐灌頂般發人深省。

    弘普不禁說道:“弘昌的佛法學到這個地步,故事雖也平常,隻是用語沁人肌膚,真不容易!” “我是在用我的心講的。

    ”弘昌說道,“我想知道四哥為了什麼心緒不甯。

    ” “八王議政制度已經廢了七八十年,”弘皙說道,“憑什麼我們幾個就能重新撐起這個祖制?撐起這個‘祖制’又有什麼用處?難道我們要謀逆,我們還能把老四(指乾隆)——怎麼樣不成?” 弘昌和弘普對視一眼,雖然在暗中,目中的波光都看得清楚。

    弘昌喟然一歎,用手拂着遊絲一樣的垂柳枝條,說道:“前兒去文華殿,在《永樂大典》裡翻出一個長短句兒,我誦給你聽。

    ”說罷,曼聲吟道: 昔者我曾論項羽,緣向頸血輕灑斯烏江?吞吐意氣既尚念父老,父老焉忍棄此重瞳王——莫視滔天浪,慢飲龍泉,且趁扁舟回故鄉,收拾舊家新兒郎。

    以此奇恥心、百戰身,三戶可倚,哀兵必祥。

    隻耐性沉吟,靜觀可待漢宮驚風起蕭牆! 今日我亦思項羽,方知此心俗骨亦濁腸。

    果如亞父之機械無窮智,安見虞姬美人舞軍帳?楚歌聲裡,拔劍仰天歎蒼茫。

    七進七出真英雄,然後丈夫橫屍卧沙場!死則等耳,等一死耳,袅袅悲風千載下,孰令後世豪傑扼腕,墓道昏鴉空惆怅? 吟罷,問道:“如何?” “這是誰作的?”弘皙問道。

    弘昌道:“記不清是哪一卷的了,我覺得格調不俗,就記下了,連作者名字也沒留意。

    ” 弘普笑道:“四哥,管他誰寫的?這個長短句兒其實稱頌的是‘知其不可而為之’。

    你方才說,八王議政不可恢複,弘昌詠的,正是指的這件事。

    前半阕說從權,未必就沒有機會,後半阕說成仁,也是後世景仰的事。

    聖祖獨裁,有大事還征詢八王意見;世宗爺連這擺設也不要。

    如今這主子要沿了世宗爺的路走下去,後世連八王議政是怎麼回事都不知道了。

    ” “至于說有什麼‘用處’,”弘昌慢悠悠說道,“那就大了!試想,聖祖爺如果用八王議政,晚年怎麼會生出那麼多的家務?九個叔叔伯伯,本是親骨肉,弄到頭來,丢位的丢位,落馬的落馬,死的死,散的散……如果有八個鐵帽子王保太子,會有失政亂宮的事?順治爺七歲登極,當時天下并不太平,要不是睿王爺帶八旗王保駕,我們不定還在關外呢!這就是‘用處’。

    大相無形,大音無聲,用處是說不完的!” 他講“說不完”,其實已經把話說透:若允礽不失太子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