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回 金殿傳胪狀元瘋迷 苗疆報捷罪臣蒙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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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前一步,向乾隆行禮,恭恭敬敬接過高無庸捧着的黃緞封面金冊,大聲道:“殿試第四名一甲進士廖化恩!” “臣在!” 一個三十多歲白淨圓胖臉的進士應聲而出,不知是熱還是緊張,他的前襟都被汗水濕得貼在了身上,急步進殿,打下馬蹄袖向乾隆重重磕了三個頭,才定住了神。

    讷親讓他平靜了一下才徐徐說道:“奉旨,由你傳胪唱名——你仔細點,勿要失儀!”“是!”廖化恩答應一聲,像捧襁褓中嬰兒一樣捧過那份金冊,又向乾隆打個千兒,來至殿口。

     殿試傳胪,是比狀元還要出風頭的差使。

    在灼熱的陽光下長跪了近一個時辰的進士們原已有些萎靡,至此都提足了精神,望着廖化恩。

    廖化恩平息了一下自己急促的呼吸,打開金冊朗聲讀道: “乾隆元年恩科殿試一甲第一名進士莊有恭!” 盡管這是事先已經知道了的,但在這樣美輪美奂、紫翠交輝的金殿前,當着“聖主天子”堂皇公布出來,跪在第三排的莊有恭的頭還是“嗡”了一下脹得老大。

    眼前的景物立刻變得恍惚起來。

    半夢半醒地出班,在輕如遊絲的樂聲中随着司禮官抑揚頓挫的唱禮,帶着八名一甲進士向乾隆行禮,由贊禮官引着莊有恭和榜眼探花向乾隆跪伏謝恩、迎榜。

    折騰了半個時辰,才由張廷玉、鄂爾泰、讷親三位輔政大臣親送太和門,順天府尹早又迎接上來。

    親自扈送三鼎甲,開天安門正門招搖而出,至東長安街搭就的彩棚吃簪花酒,任憑千萬人瞻仰風采——這就是所謂“禦街誇官”了,幾百年程式一成不變。

    這一切禮儀莊有恭都是迷迷糊糊的,似提線木偶般随衆而行,心裡若明若暗、似喜似悲地混茫一片,幸而《謝恩表》早已背得滾瓜爛熟順口而流,倒也沒出什麼差池。

     但到典儀完結、三鼎甲分手、看誇官的人紛紛散去時,莊有恭卻變得失态了。

    見道旁一家燒賣鋪門口沒有人出來“瞻仰”,莊有恭回身命禮部送他回府的衙役停下,徑自下馬進了店。

    那老闆上身赤膊,下身隻穿了個褲頭正在納涼。

    乍見莊有恭頭插金花,穿一身簇新閃亮的進士袍服進來,先是吓了一跳,慌得手忙腳亂,急抓衣服時卻又尋不見,就地跪下行禮。

    莊有恭也不買東西,癡癡地盯着老闆道:“我中了狀元。

    ” “小的剛從長安街回來。

    ”老闆說道,“您老是狀元,天下第一!”又矮又胖的老闆笑得眼都眯起一條縫,伸出大拇指一晃,“将來必定要做到中堂老爺!” “噢……”莊有恭丢了一塊銀角子過去,“你已經知道了……”說完再不言語,又出門上馬,抽出一張八十兩的銀票給禮部的吏目,說道:“我想獨自走走,你們這就回去交差。

    這點銀子各位先拿去吃酒,權當給我加官。

    回頭我還請你們。

    ”那群人早已走得口幹舌燥渾身焦熱,巴不得他這一句話,領銀子謝賞,扛着肅靜回避牌興興頭頭去尋地方吃酒去了。

     此時正是六月盛夏,驕陽當頭,蟬鳴樹靜,家家都在乘涼歇晌,吃瓜、喝茶解暑。

    莊有恭卻隻沿街而行,見到沒有人出來瞧熱鬧的店鋪,就進去賞一個銀角子,聽人說幾句奉迎話即便離去。

    惹得一群光屁股小孩跟在身後看熱鬧。

    如此轉了四五家。

    莊有恭見前頭一家肉鋪,三間門面前有一株大柳樹,門面東邊張了一個白布篷,篷下案上放着剛剛出鍋的鹵肉。

    一位姑娘坐在旁邊守攤兒。

    莊有恭踱過去,正要開口,見門面櫃台旁坐着一個人,穿一身洗得雪白的竹布大褂,一手執扇,一手在賬簿子上執筆記賬。

    那人一擡頭,正與莊有恭四目相對: “莊殿元!” “勒三爺!” 兩個人幾乎同時驚呼一聲,勒敏幾步繞出櫃台,對玉兒道:“這是我過去的文友,如今——” “如今我中了狀元。

    ”莊有恭怔怔地看着在微風中輕輕擺動的柳絲,說道:“剛剛誇官,你們沒見麼?” 勒敏吃了一驚:怎麼這副模樣,說出這種話?一愣之下細審莊有恭神态,隻見他目光如醉,似夢似醒,更覺不對,轉眼看玉兒。

    玉兒隻是用手帕捂着嘴格格發笑,忙道:“玉兒!笑什麼?趕緊搬個凳子出來。

    ”莊有恭說道:“這有什麼好笑的?文章掙來的嘛!” “不是好笑。

    ”玉兒也看出莊有恭似乎犯了痰氣,進去搬了個條凳出來請莊有恭坐了,笑道,“這麼大熱天兒,天上掉下來個狀元到我們張家肉鋪!您不說,還當是哪個廟裡的泥胎跑出來了呢——我們家隻殺豬,不殺狀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