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申家店夥計戲老闆 雷雨夜府台殺道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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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聾的炸雷,震得老房土簌簌落了小路子一脖子,旋即又陷入一片無邊的黑暗裡。

    隻那傾盆大雨沒頭沒腦地直瀉而下,狂風呼嘯中老桑樹枝桠發颠似地狂舞着,濕淋淋的樹葉發出令人心悸的沙沙聲…… “解開他的腰帶。

    ” 小路子木頭人一樣看着:劉康和李瑞祥都已湊到了燈前,李瑞祥手忙腳亂地半跪在炕上,解着賀露滢的腰帶,站到炕上往房梁上挽套子。

    劉康滿頭熱汗,用殘茶沖洗那隻有毒的杯子,煞白着臉急匆匆地說道:“不要等他斷氣,就吊上去。

    不伸舌頭,明兒驗屍就會出麻煩……”說着将毫無掙紮力氣的賀露滢脖子套上環扣,一頭搭在房梁上,四個人合力一拉,那賀露滢隻來得及狂噴一口鮮血,已是蕩蕩悠悠地被吊了上去。

     一陣涼風裹着老桑枝卷下來,鞭子樣猛抽了一下小路子的肩膀,他打了一個激靈,才意識到剛才那一幕可怖的景象并不是夢。

    他一下子清醒過來,第一個念頭便是離開這是非之地。

    他透過窗紙又看看,卻見曹瑞正在穿賀露滢的官服,一邊戴帽子,一邊對劉康說道:“許下我們的三萬還欠一萬五,這是砍頭的勾當。

    大人你若賴賬,小人們也豁出去了……”瑞二道:“我們隻送你到二門,燈底下影影綽綽瞧着像姓賀的就成。

    ”小路子再也不敢逗留,小心翼翼地挪動着兩條麻木冰涼的腿,貼着牆根慢慢離開北窗,兀自聽見劉康沉着的聲音:“記着,明兒我坐堂,不管怎麼吆喝威吓,一口咬定是他自盡……把他寫的東西燒幹淨,手腳利索些……” 小路子輕輕轉過北房才透過一口氣來,心頭兀自怦怦狂跳,沖得耳鼓怪聲亂鳴,下意識地揉了揉肚子,早已一點也不疼了,隻覺得心裡發空,頭暈目眩,腿顫身搖要暈倒似的,聽瑞二隔牆高唱一聲:“賀大人送客了!”小路子勉強撐住身子回到門面,見側門那邊瑞二高挑一盞油紙西瓜燈在前引着知府劉康,李瑞祥側旁侍候着給劉康披油衣。

    當假賀露滢将劉康送到側門門洞時,小路子心都要跳出胸腔了,睜着失神的眼看時,隻聽劉康道: “大人請回步。

    卑職瞧着您心神有點恍惚,好生安息一夜,明兒卑職在衙專候。

    ” 那假賀露滢不知咕哝了一句什麼,便返身回院。

    小路子縮在耳房,隔着門簾望着劉康、李瑞祥徐徐過來,隻用驚恐的眼睛望着這一對殺人兇手。

    外間申老闆巴結請安聲,衆人腳步雜沓紛紛離去聲竟一概沒聽清。

    他怎麼也弄不明白,剛剛幹過慘絕人寰壞事的劉康,居然那麼安詳那麼潇灑自如! 人都走了,臨街三間門面杯盤狼藉,郝二帶着幾個小夥計罵罵咧咧收拾着滿地雞骨魚刺,申老闆進耳房,見小路子雙目炯炯躺在床上出神,剛笑罵了一句:“你跑哪裡鑽沙子去了?在後院屙井繩尿黃河麼?”因見小路子神氣不對,又倒抽了一口冷氣,俯下身子關切地問道:“你怎麼了,臉色蠟黃——别是撞着了什麼邪魔吧?” “六叔,我沒什麼。

    ”小路子瘟頭瘟腦坐了起來,神情恍惚地望着燭光,許久方顫着聲氣道:“我隻是頭疼,興許在後頭冒了風……”申老闆審視着小路子的顔色,越看越覺得不對,說道:“我開這麼多年店,什麼病沒見過?像是走了魂似的,再不然就是受了驚吓——”正說着郝二進來,說道:“東家,我想起一件事,東院賀老爺住的那間房有幾處漏雨,賀老爺好性兒,就是不說,可是明兒進去咱們面上也不好看呀,你看這雨一時也沒停的意思……” 申老闆一拍大腿道:“虧得你提了醒兒!劉太尊剛走,不定賀爺還沒睡穩。

    你過去禀一聲兒,務必請老爺賞光,挪到這邊正房來。

    賓客往來也方便。

    ”郝二答應一聲回身便走,小路子臉色早變得鬼似的又青又白,怪腔怪調叫道:“慢!”郝二被他吓得一哆嗦,止步回身看一眼小路子,笑道:“你見鬼了麼?吓我一跳!”申老闆說道:“我也正說這事呢!你去賀爺那裡順便将那本放在賀爺櫃頂上的《玉匣記》取來看看。

    可能是撞了什麼邪祟,燒張紙替小路子送送。

    怪可憐的,上午還好好的,跑幾趟茅房就成了這模樣。

    你要有個好歹,回村裡我怎麼跟我的老寡嫂交待呢?”說罷喟然歎息一聲。

     “你給我回來!”小路子見郝二又要走,急得赤着腳騰地跳下炕,也不知哪來一把子力氣,扳着郝二牛高馬大的身軀,活生生地将他拖進屋來,望着發怔的申老闆和郝二,眼中鬼火閃爍,從齒縫裡迸出一句:“六叔,我們遭了滔天大禍,預備着打官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