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申家店夥計戲老闆 雷雨夜府台殺道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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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索性守在蘿蔔園裡倒便當。

    他借着一隐一閃的電光,蹑手蹑腳地蹚過蘿蔔畦埂,在涼風中簌簌發抖的他潛到北窗下,坐在老桑樹下的石條上。

    呆了好一陣沒聽見屋裡有動靜,忍不住起身,用舌尖舔破窗紙往裡瞧。

     屋裡光線很暗,隻炕桌上有一盞瓦制豆油燈,撚兒挑得不高,瑩瑩如豆的燈焰兒幽幽發着青綠的光,顯得有點森人。

    小路子眯着眼盯視許久才看清,賀道台仰卧在炕上,臉朝窗戶似乎在閉目養神,曹瑞和瑞二背靠窗台,垂手站着,看不清神色。

    劉康沒戴大帽子,一手撫着腦門子一手輕搖湘妃竹扇在炕沿下徐徐踱步。

    靠門口站的卻是衙門裡劉康的貼身長随李瑞祥,也是沉着臉一聲不吭。

     “我并不要與賀觀察您大人打擂台。

    ”良久,劉康像是拿定了主意,揚起臉冷冷盯着賀道台,嘴角帶着一絲冷酷的微笑,徐徐說道:“你走你的濟南道,我坐我的德州府,本來井水不犯河水,是你大人不遠千裡到這裡來尋我的晦氣。

    我就不明白:虧空,哪個府都有;贓銀,更是無官不吃。

    你何苦偏偏咬住我劉某人不松口?你到底心裡打的什麼主意,想怎麼辦?!” 賀道台眼也不睜,大約太熱,扇了兩下扇子才道:“你說的沒有一句對的。

    我是糧儲道,通省銀錢都從我手裡過,要弄錢尋不到你劉康頭上。

    德州府庫裡原來并不虧空,你到任不足三年,短少了十三萬一千兩。

    你說是火耗了,我看是人耗,所以我要參你——至于天下無官不貪,這話你沖雍正爺說去。

    我隻是朝廷一隻小貓,捉一隻耗子算一隻。

    拿了朝廷的養廉銀,吃飽了肚皮不捉耗子,能行?” “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

    ”劉康獰笑道,“我算清官呢!幹脆點說吧,你要多少?” “我不要。

    ” “三萬。

    ” “……” “五萬。

    ” “……” “六萬!不能再多了!” 躺在炕上的賀道台“嘻”地一哂:“我一年六千兩養廉銀,夠使的了。

    那六萬銀子你帶進棺材裡去!”這句話像一道閘門,死死卡住了話題,屋子裡頓時又是一陣沉寂。

    小路子此時看得連肚子疼也忘記了。

    忽然一道明閃劃空而過,涼雨飒飒地飄落下來。

    小路子心中不禁暗笑:想不到今晚跑茅房還這麼開眼界,又覺得有點内憋,正要離開,卻見對面李瑞祥擠眉弄眼朝窗戶使眼色,他還以為看見自己偷聽壁根,頓時吃了一驚。

    正詫異間,卻見背靠窗台的瑞二從背後給曹瑞手裡塞了個小紙包。

    那曹瑞不動聲色,取過炕桌上的茶杯潑了殘茶,小心地展開紙包,哆嗦着手指頭将包裡的什麼東西抖進茶杯,就桌上錫壺傾滿了水,又晃了晃,輕聲道:“賀老爺,請用茶。

    ” “毒藥!”小路子驚恐得雙眼都直了,大張着口通身冷汗淋漓,竟像石頭人一樣僵立在窗外,連話也說不出來!那賀道台懶洋洋起身,端起茶杯。

     “我端茶送客,杯子摔碎了,你也不肯走,此刻,我隻好端茶解渴了。

    ”賀道台語氣冷冰冰的,舉杯一飲而盡,目中炯然生光,沖着劉康說道:“我自束發受教,讀的是聖賢書,遵的是孔孟道。

    十三為童生,十五進學,二十歲舉孝廉,二十一歲在先帝爺手裡中進士。

    在雍正爺手裡做了十三年官,也算宦海經曆不少。

    總沒見過你這麼厚顔無恥的!此時我才真正明白,小人之所以為小人,因其不恥于獨為小人。

    你自己做贓官,還要拉上我!好生聽我勸,回去寫一篇自劾文章,退出贓銀,小小處分承受了,我在李制台那裡還可替你周旋幾句——哎喲!” 賀道台突然痛呼一聲,雙手緊緊捂住了肚子,霍地轉過臉,怒睜雙目盯着曹瑞,吭哧吭哧一句話也說不出。

    突然一道亮閃,小路子真真切切看到,賀道台那張臉蒼白得像一張白紙,豆大的冷汗挂了滿額滿頰,隻一雙眼憋得血紅,死盯着自己的兩個仆人,半晌才艱難地說出幾個字:“我遭了惡奴毒手……” “對了,賀露滢!”曹瑞哼地冷笑一聲,“咱們侍候你到頭了,明年今日是你周年!”說着一擺手,瑞二和他一同餓虎般撲上炕去,兩個人用抹桌布死死捂着賀露滢的嘴,下死力按定了。

    瑞二獰笑着道:“人家跟當官的出去,誰不指望着發财?你要做清官,我一家子跟着喝西北風——”一邊說一邊扳着賀露滢肩胛下死勁地搡:“我叫你清!我叫你清!到地獄裡‘清’去!” 上天像是被這間小店中發生的人間慘案激怒了,透過濃重的黑雲打了一個閃,把菜園子照得雪亮,幾乎同時爆出一聲震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