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于敏中受命入機樞 慈甯宮阿哥受庭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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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外邊一街兩行賣果子湯餅油煎湯鍋一應小販子都張着大油布傘,張嘴大冒熱氣一聲接一聲唱歌似的吆呼招徕: “哎——鴨子張湯鍋味哎!大冷天兒喝一碗,管叫您渾身舒坦冒汗哎——” “香椿餃兒!豐台地道貨,一口咬您鮮三天!” “酥油薄脆好吃不貴——” “冰糖葫蘆兩文一串兒……” 乾隆一下子從清淨玻璃世界到了這裡,望着滿街拱背縮頭在雪地裡鑽來鑽去的人,不解地轉過臉對劉墉說:“咱們下驢吧——這裡怎麼這麼熱鬧?”劉墉也是懵懂,忙扶着乾隆下驢,王廉給乾隆套着草杌子木履,笑道:“玉皇廟的集——不分節令天氣兒——今年天冷得早。

    明兒是姑奶奶回門歸甯日子,來往送東西,不能空着手。

    天上不下刀子,這集不能散!”一邊說,三個彳亍而行,乾隆因聽有人叫賣“半空子不貴”的,便問劉墉:“什麼意思?”劉墉笑道:“‘半空子’就是癟花生,賣主從販子手裡剩餘的買十斤八斤,炒焦了布袋背上沿街叫賣,這冬日大長天兒窮人家買來,一家子坐炕頭也算一味點心,邊吃邊窮唠耗時辰兒——賣主買主都是窮人,不過是窮家子一點天趣兒。

    ”說話間聽路北茶園子裡有人“啪”地一拍響木說道:“話說乾隆爺下江南,保駕的便是劉墉劉大人!” 三個人都吃一驚,頓時立住了步子,少頃,定過神才想到是說書,乾隆劉墉不由相顧莞爾,聽那說書的道:“宮裡有隻銅鶴,因為不得随駕伴君,心裡不受用!列位須知萬物有靈,通靈之物和人一樣,那文武百官都是一門心思巴結皇上,讨皇上歡心好升官發财桃花運不是?就是房頂上的獸脊,宮門上的獸頭,馱石碑的王八也都一樣!聖天子出巡那是風伯清塵雨師灑道,能跟着走這麼一遭嗐!那是多大的榮耀!這銅鶴因為值日守殿不能前往,它心裡能不難受啊?”三個人聽他一字一咬抑揚頓挫說得流暢幹脆,眨巴着眼都愣住了,卻聽說書的發科:“這也是一門心思盡忠報效,想着:主子就劉墉獨個兒保駕,這透着玄乎,不成!我也得去!那天夜裡守過庚申,趁着更深人靜天街無聲,這銅鶴‘日’——這麼一聲沖霄而去,到江南護駕去了!” “乾隆爺正在揚州私訪高國舅搶劫民女欺門占産一案,夜裡和劉大人出來仰觀天象,忽然聽得天際鶴唳之聲,仰臉一看,好啊!我沒旨意,你這畜牲竟敢私自出宮!當下龍心大怒取過雕花寶弓,右手如抱嬰兒左手似托泰山,弓開如滿月箭去似流星,‘噌’的這麼一箭射将去!那銅鶴在天上躲閃不及哎喲!這兒——就這兒,中上了!” 三個人在店外,想必是說書的在比劃形容,也不知“這兒”是哪兒,聽得一片哄笑聲,料想不是什麼好地方兒,不禁也笑,那說書的又道:“就這麼着它又趕緊悄悄兒回來了——可見世上萬事都有個緣分,是你的推都推不掉,不是你的要也要不來,那銅鶴還不是一片好心?它起了非分之想嘛!”劉墉因為自己的大名也在“書”裡,一直擔心這賣藝的臭嘴說出什麼犯禁忌的言語,招出是非來兜攬不起,至此才略覺放心,王廉卻笑道:“這是書帽子,有點像唱戲跳加官一樣的意思,下頭才是正書,主子要聽,我們進去撿個座兒。

    ”果然裡邊戒尺一拂,已經“書歸正傳,上回說到錦毛鼠白玉堂初探沖霄樓……”卻是《七俠五義》的段子。

    乾隆便道:“齊東野語稗官小說也好,戲文唱詞也好,于世道人心有益就是好的,這是勸人安分守己循良自愛的話,王廉要有零錢,進去賞他一點。

    ”王廉摸了摸腰裡,笑着進去了。

     兩個人站在當街等着,互相看見頭上臉上都是雪,不禁都一笑,乾隆正要說話,忽然聽見遠處隐隐篩鑼聲漸漸近來,因為雪大隔音,鑼聲沉悶得像蒙了一層布,慢慢才聽清了,是本地裡正傳事:“本地居民聽了”——嘡嘡——“崇文門稅關總監衙門——”嘡——“前來給我們宣布德音——”嘡嘡——“凡有鳏夫寡婦孤兒無依者,凡有家中老人年過六十者,凡有外地逃荒寄居本地者,凡有殘疾孤獨無依者——”嘡——嘡——“每人一份度歲錢糧——憑本裡戶籍引子到土地廟去領!”嘡——嘡——“和大人設有粥棚,酉時開棚供飯——”嘡——嘡——“凡有外地進京會試舉人,及無籍進京衣食無着者——供飯!”嘡……嘡……從西邊喊邊敲鑼,到東又踅北,又拐向南,一路愈喊愈遠了。

     街上人群立時炸了窩,先是不知貓在哪裡躲暖兒的一群乞丐,揚着破布袋,敲着爛碗興高采烈從玉皇廟那頭喊叫着“吃飯了——”呼嘯而過,還有一群破衣爛衫的小叫化子有的披着麻袋,有的穿開花棉襖吼天叫地從滿街人縫裡亂竄亂鑽向西跑去,接着茶館裡也起哄兒了,戴着破氈帽,穿着老棉襖的一群“茶客”擁擠吆喝着一擁而出,原來在房檐底下統手跺腳的閑漢也都加入了人流鼓噪向西而去——這是本地在籍的窮人,腳步也稍從容些,一邊說笑一邊遠去,隻頃刻間這個集已經冷落下來,隻剩下一小半人,稀稀落落的不成熱鬧氣象,雪花淆亂中小販們仍在叫賣,因為人少,已經不那麼帶精神氣兒,顯得有點懶散無力了。

    偏是遠處有個草驢叫了一聲,乾隆的兩頭叫驢立刻大起精神,豎耳朵噴鼻兒趵蹶子擰繩絞勁兒不安生,王廉抽了幾鞭子,被那倔驢子拖得幾乎一個馬趴,氣喘籲籲道:“主子,咱們去西下窪子吧,還有一程子路呢!”乾隆眼睛一閃,沉吟了一下,問道:“我要出來,你沒有跟人說過麼?”“奴才哪敢呢?”王廉抹着額前雪水油汗笑道:“就這兩頭驢,奴才去借,也說的是五爺要使。

    誰也不曉得爺要出門。

    ” “我明白了。

    ”乾隆一下子想起來,笑道,“和珅說過要赈濟的,隻沒想到說做就做,這麼快的——走,瞧去!”劉墉原也疑是和珅弄神弄鬼在乾隆跟前賣好兒,思量着無論如何時間來不及,至此不能不佩服和珅輕财好施,似乎并非全然一個嘩衆取寵之輩。

    回道:“這是順天府的事,他們早該這麼辦的。

    回頭我問郭英年,看他羞不羞!”說話間一轉臉,已沒了笑容,小聲道:“主子,您瞧那不是和珅?”乾隆一怔間已經看清,果然和珅從西頭緩步過來,已經走得很近,穿着件黑貢呢馬褂子套着老羊皮袍,頭上戴一頂半舊六合一統帽,兩隻兔毛耳套子聳着,似乎在想心事,低着頭踱步兒。

    乾隆不願這時分和他厮見,左右看看,移步到街旁一家古玩店,張着眼看貨架上的器皿等和珅過去。

    老闆是個四十多歲的瘦子,抱着個手爐子取暖等客,見他們三人過來,忙起身相迎:“老客來了!您發财——一瞧就是通家!想要點什麼?”乾隆未及答話,一杯熱茶已經遞了過來,接着又是銅手爐:“您暖和暖和。

    貨架上的不如意,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