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走出國門,新的疆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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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提案我都禮貌地拒絕了。

    )如今回想起來,那簡直是個難以置信的時代。

    即使堪稱小說家主食的小說銷路欠佳,單憑這種美味誘人的“小菜”就足以生活下去了。

     然而,對于眼看将年屆四十(也就是處于作家至關重要的時期)的我來說,這卻不是值得歡欣的環境。

    有個詞兒叫“人心浮動”,就是這樣,整個社會鬧哄哄的,浮躁不安,開口三句離不開錢,根本不是能安心靜坐、精打細磨地寫長篇小說的氛圍。

    待在這種地方,也許不知不覺就被寵壞了——這樣的心情變得越來越強烈。

    我想把自己放進更緊張一點的環境中,開拓新的疆域,嘗試新的可能性。

    我開始萌生出這樣的念頭,所以在八十年代後半期離開了日本,生活的中心轉移到了外國。

    那是在《世界盡頭與冷酷仙境》出版之後。

     還有一點,在日本,針對我的作品和我個人的壓力相當大。

    我的基本觀點是:“反正是有缺陷的人寫的有缺陷的小說,不管人家說什麼都無可奈何。

    ”實際上也是從不介意、我行我素。

    但當時畢竟年輕氣盛,聽見這種批判,便屢屢感覺:“這話說得豈不是太不公道了?”甚至連私生活領域也遭受踐踏,家人也被無中生有颠倒黑白,還受到過人身攻擊。

    為什麼非得把話說到那個份上不可?我與其說心生不快,更多的是感到不可思議。

     如今再回過頭看看,我覺到那很可能是同時代的日本文學界人士(作家、評論家、編輯等)對挫折感的發洩,是“文藝界”對所謂主流派純文學急速失去存在感與影響力的不滿和郁悶。

    也就是說,範式轉移正在眼前徐徐展開。

    然而在業界人士看來,這種堆芯熔毀式的文化狀況是可悲可歎的,同時又是不能容忍的。

    許多人恐怕把我寫的東西或我的存在看作“損害和破壞理想狀态的元兇之一”,就像白細胞攻擊病毒一般,試圖加以排斥——我有這種感覺。

    我自己倒是在琢磨:“如果能被我這種人破壞掉,隻怕還是被破壞的一方有問題吧。

    ” “說來說去,村上春樹寫的東西,無非是外國文學的翻版,這種東西最多隻能在日本通行。

    ”時常有人說這樣的話。

    我壓根兒就不認為自己寫的東西是什麼“外國文學的翻版”,還自以為在積極追求和摸索日語這種工具的可能性。

    “既然這麼說,那我何不去試一試,看看我的作品在外國究竟能不能通行。

    ”老實說,也不是沒有這種挑戰的念頭。

    我絕不是不服輸的性格,卻也有股倔勁兒,對無法信服的事情非要探究到底。

     而且,如果能以外國為中心展開活動,也可以減少與日本這糾纏不清的文藝界發生關聯的必要。

    不管人家說什麼,置若罔聞就是了。

    對我來說,這也成了打算“去海外打拼一番”的重要原因。

    想起來,在日本國内遭到抨擊,倒成了挺進海外的契機,也許被人诋毀反倒是一種幸運。

    無論在哪個世界都是如此,再沒有比“捧殺”更可怕的東西了。

     在外國出書最令我高興的事,是有很多人(讀者或評論家)說:“總之村上的作品很有原創性,和别的作家寫的小說都不一樣。

    ”不管給不給作品好評,認為“這個人的風格和其他作家截然不同”的意見還是占大多數,與在日本受到的評價大相徑庭,這真令人欣慰。

    認定是原創,認定我有自己的風格,對我就是勝過一切的贊美。

     然而,當我的作品開始在海外熱賣,或者說當大家得知我的作品開始在海外熱賣後,日本國内又有人說話了:“村上春樹的書在海外賣得好,是因為他的文章容易翻譯,他的故事外國人也容易看得懂。

    ”我稍稍有些驚愕:“這麼一來,不是和原先說的恰恰相反嗎?”唉,真是沒辦法。

    隻好相信這世上總有一些人,專會見風使舵,毫無根據地滿口胡言。

     大體說來,小說這東西是從内心世界自然而然噴湧出來的,并不是出于戰略考慮,可以像走馬燈似的改來改去的玩意兒,也不能先做點市場調查,再視其結果刻意改寫内容。

    就算可以這樣做,從如此膚淺之處産生的作品,也不可能獲得衆多的讀者。

    縱然一時受到歡迎,這樣的作品和作家也不會持久,大概無須多久就會被人們忘卻。

    亞伯拉罕·林肯留下這樣一句話:“你能在某些時刻欺騙所有的人,也能在所有的時刻欺騙某些人,但不可能在所有的時刻欺騙所有的人。

    ”我覺得這個說法同樣适用于小說。

    這個世界上有很多要由時間來證明的事物,隻能由時間來證明的事物。

     言歸正傳。

     由大型出版社克諾夫推出單行本,再由其子公司Vintage發售平裝書,随着耗時費心地排兵布陣,我的作品在美國國内銷量穩步上升。

    一有新作問世,就能穩穩地擠進波士頓和舊金山城市報紙的暢銷書排行榜前幾位。

    就是說,與日本的情況大抵相同,我的書一出版就買來看的讀者階層也在美國形成了。

     于是二○○○年之後,用作品來說就是從《海邊的卡夫卡》(在美國于二○○五年出版)開始,我的新作在《紐約時報》全美暢銷書單上嶄露頭角(雖然是從最末席起步),這意味着不僅僅在東海岸和西海岸那些自由傾向強烈的大都市,包括内陸區域,我的小說風格在全美範圍内逐漸被大家接受。

    《1Q84》(二○一一年)位列暢銷書排行榜(虛構類·精裝書)第二名,《沒有色彩的多崎作和他的巡禮之年》(二○一四年)位列第一。

    不過走到這一步,經曆了十分漫長的歲月。

    并非一擊必殺、華麗奪标,我感覺還是靠一部部作品穩步積累,最後終于鞏固了地盤。

    與之相伴,平裝版的舊作也開始活躍起來。

    一個理想的走勢業已形成。

     不過在最初階段,相比美國國内的動向,我的作品在歐洲市場上發行量的增長更為醒目。

    将紐約置于海外出版的中樞,好像與歐洲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