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王夫人的精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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捧,便是主要的手段,老人和小孩一樣需要欺騙的,把所有的榮光,所有的出頭露面的機會留給他(她),讓他(她)感到這世界萬萬少不了他(她),這樣,心滿意足的老人就消停了,就不生事了,于是可以天下太平,少卻許多麻煩。

     賈母在這個大家庭裡,是過來人,她明白,一個人活到老壽星的歲數,成為家族的象征,她的話不亞于聖旨,誰也不敢或不好違拗的。

    因此做一個有權而不用權,有勢而不倚勢的老祖宗,好像更受人歡迎。

    于是榮甯兩府,上上下下,都願意哄着她,捧着她,甚至寵着她,也是怕她生事。

    所以老太太的生活哲學,是安享這份榮華富貴,凡能省心處,她決不伸手插手,真正做到了不但顧而不問,連顧都懶得顧的,隻管頤養天年,顯出她的大家氣派和文化素養。

     這就比有些抓權不放的老人,豁達多了。

    什麼都要管,什麼都不放心,什麼都要親自過問,七老八十,勞心費力,其實完全是想不開,世界上哪有萬年不變的江山基業呢?兒孫自有兒孫福,勿為兒孫作馬牛,你老人家眼睛一閉,地球照樣轉,還落一個讨嫌的名聲,被後人咒罵,何苦來呢?所以,極懂處世為人之道的老太君,實際上盡量不去逆王夫人的意志行事,也夠不容易的。

     且不說賈母娘家的史湘雲在大觀園裡無一席之地,而王夫人娘家的薛寶钗卻和賈寶玉一樣待遇,住着五間上屋的蘅蕪院,令人費解。

    當史湘雲父母當官外調,她留在賈府暫住,也得擠在潇湘館的林黛玉那兒,可見王夫人在實際上對待她的婆母,是個什麼态度了。

     下筆如有神的曹雪芹,通過賈寶玉的眼睛,在第十七回“大觀園試才題對額”,分明看到了潇湘館“上面小小三間房舍,兩明一暗”和蘅蕪院的“上面五間清廈,連着卷棚,四面出廊,綠窗油壁,更比前清雅不同”的差别。

    等到大觀園分房榜一公布,寶哥哥也隻好以“咱們兩個又近,又都清幽”來安慰林妹妹了。

     誰知曹雪芹有意還是無意,獨獨對林、薛這兩處房子,注明了準确的可以比較的間數。

    厚薄輕重,區别一下子就估量出來了。

    難怪探春後來有一次說出“可惜蘅蕪院和怡紅院這兩處大地方”的話來,三姑娘是有名的玫瑰花兒,又可愛,又紮手,決不會無的放矢的。

    賈寶玉住甲級房,自是無可非議。

    薛寶钗也享受同等待遇,着實有點名不順言不正的。

    論親,同是外戚,舊時姑表還要略勝姨表一籌的。

    再說賈母能不更疼她女兒的女兒嗎?記得她陪劉姥姥逛大觀園時,很對她外孫女屋子的褪色窗紗發了一通議論的。

    言為心聲,未必見得老太君對分房方案是多麼贊成的。

     這裡隐隐約約能夠感覺到一雙強有力的,精明的,在操縱着一切的手。

    鳳姐是職能部門的領導,在決策上還不具備這份權威。

    賈政理應主持分房讨論,但此人志大才疏,大事做不了,小事不屑做,準是推給别人去處理。

    邢夫人從來是靠邊站的,不會讓她介入。

    李纨知道自己的最佳狀态,是不聞不問,請她當分房委員,也要退避三舍的。

    因此,這有力的手,那就是王夫人無疑了。

     最初,當賈母将外孫女林黛玉,從揚州接來時,那意思誰都懂得,考慮到賈寶玉未來的婚姻安排。

    但王夫人也不示弱,馬上把她的姨侄女薛寶钗弄到身邊,參與這場寶二奶奶寶座的競争。

    她明知老太太的用心,也了解她兒子心在誰的身上,最終老太太也扭不過她,兒子給挫折成神經病,還是按她的意志辦了。

    在封建家庭中,能在這種大事上說了算的,才是真正有權有勢。

    甭說老太太奈何她不得,賈政不也對她言聽計從嗎?隻這一件事,便知王夫人的鐵腕了。

     她第二手,把當家主事必須面對的,諸如費腦子,動口舌,拳打腳踢,連滾帶爬的極其複雜的矛盾,都交給她的内侄女兼侄媳婦去料理,從表面上看來,人權、财權、管理權,在王熙鳳手中,但哪件事敢不禀報王夫人呢?大政方針實際是她在決策。

    王熙鳳到甯國府幫着賈珍主辦秦可卿的喪事,出盡風頭,要沒有得到她的批準,也未必如願。

    雖然此人自恃能幹,頗為得意洋洋,其實不知道是替這位姑姑和婆婆,當衆人怨恨的靶子罷了。

    那王夫人一方面躲清靜,一方面還說嘴,怎麼還不放月錢啊?怎麼聽說克扣啊?顯得王夫人多麼體恤下情。

    壞人讓鳳姐去做,好人她自己來當,用着你,防着你,不時還敲打着你,這就是她的手段。

     她不做任何事情,她也不會出任何問題,因此,她也永遠主動,永遠長有一張不停指責别人的嘴。

    直到今天,還能經常聽到,這些自以為擁有永遠的批評權的當代王夫人們在聒噪。

     第三手,把她的那個文才不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