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天下第一老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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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做兒媳婦到如今的,她當然知道治理這樣一個千頭萬緒的大家庭,沒有領導權威是不靈的。

    所以,她第一支持,第二放手,第三,而且不遺餘力地保護。

     否則,隻有老家長親自出面,掌勺炒菜下廚房,哪還得了?最高權威也要會當,一個聰明的領導人,不必事必躬親,綱舉目張,抓住大節就足可以了。

    諸葛亮一輩子悟不開,就吃了這個事無巨細都要過問的虧,最後隻有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賈母的政策很清楚,“居移氣,養移體”,她是“樂得都不管,說說笑笑,養身子罷了”。

    所以她除了吃酒、摸牌、看戲、和孫男弟女一起,享受天倫之樂外,一般的應酬也都免了。

     宗旨雖是頤養天年,但不等于她什麼都不過問,都不管了。

     我們看到,她這一家之長,對于維系這個家族的道統,特别是繼承接班問題上,是寸步不讓的。

    在《紅樓夢》整本書裡,惟有賈母是一副聖誕老人式的溫和慈祥的面容,圍繞着她,永遠是一股節日般的歡聲笑語的氣氛。

    老太太隻發過一次脾氣,一次大脾氣,是因為賈政下死手揍他兒子寶玉引起的。

     賈母鐘愛她的寶貝孫子,除了隔代人的感情,除了“萬人都這樣說”,除了賈寶玉确實出衆外,一個最重要的原因,可以從清虛觀的張道士的那一席話聽出來的。

    先是賈母說:“他(即寶玉)外頭好,裡頭弱;又搭着他老子逼着他念書,生生兒的把個孩子逼出病來了。

    ”張道士道:“前日我在好幾處看見哥兒寫的字,做的詩,都好得了不得,怎麼老爺還抱怨哥兒不大喜歡念書呢?依小道看來,也就罷了。

    ”接着,這道士歎道:“我看見哥兒的這個形容身段,言談舉動,怎麼就和當日國公爺一個稿子!” 關鍵就在這兒!什麼叫“一個稿子”,拿今天的話說,就是寶二爺簡直就是當日國公爺的“克隆”。

    道士“說着,兩眼酸酸的。

    賈母聽了,也由不得有些戚慘”,下面,賈母道出了她的内心情結,她說道:“正是呢!我養了這些兒子、孫子,也沒一個像他爺爺的,就隻這玉兒還像他爺爺。

    ” 所以,老太太愛寶玉,是因為把他作為賈府非同小可的傳人來對待的。

    第一百七回裡說了,“賈母素來不大喜歡賈赦,那邊東府賈珍究竟隔了一層。

    ”雖然如此,老太太也不采取打擊一大片,擡高一小撮的“文革”作法。

    最後她“散餘資”,“明大義”的時候,每家三千兩銀子,相當公平的,這就是她會當家長之處。

    因此,對那位實在沒有能耐的賈政,拿不出别的教育兒子的方法,竟用毒打來宣洩他的心頭之恨,老太太可是真火了。

     她說得很清楚,“兒子不好,原是要管的”,她護寶玉是真,她不反對他嚴加管教也是真,這點老太太絕對明白事理。

    但“不該打到這個分兒”,這豈不是太不像話,太過分了嗎?寶玉可是賈門惟一“克隆”了他爺爺的傳人啊!她問:“你不出去,還在這裡幹什麼?難道于心不足還要眼看着他死了才算嗎?” 打,不行;打死,則更不行。

    涉及到接班人的生命安危,她才必須當真的。

     因而,凡寶玉生病、燙傷、通靈玉丢失,無不馬上有老太太出場。

    甚至,賈寶玉最後與薛寶钗成親,被她認可,不能說她是萬分情願的。

    她後來也後悔過,她把林丫頭害了,回過頭去,再看從林黛玉到賈府後,老太太的一系列安排,分明是要實現她的打算,使她兒子的兒子,和她女兒的女兒,結為夫妻的。

    為什麼她終于同意王熙鳳的掉包計呢?決不是她糊塗,或是她受制于三個姓王的女人(王夫人、薛姨媽、王熙鳳),她要否決的話,誰也無可奈何的。

    但是她作為家長,高屋建瓴,從大局出發,為種族的繁衍計,她就不得不甯要身體健康的薛寶钗,而舍棄她的病病歪歪的外孫女了。

    她當然知道他們相愛,她說過,他們是一對冤家,如果說她是在鼓勵慫恿他們發展愛情,大概不錯。

    可為了賈家的千秋大業,她義無反顧地抛棄自己的親情,犧牲年輕人的愛情,這家長你可以不贊成,但卻不能不佩服。

     《西廂記》裡那位崔相國夫人,一會兒答應張君瑞,兵退以後,将莺莺嫁給他;一會兒又後悔了,要他們兄妹相稱,出爾反爾,打算賴賬。

    自己的女兒有了私情,卻去拷打紅娘;被那個小丫環三言兩語駁了以後,反過來又求教于她。

    裡出外進,搞亂了人心,攪黃了愛情,失去了人們對她的尊敬,也未顧全了家族的聲名,折騰半天,擋不住張君瑞拐走了她的寶貝女兒。

    凡此種種,比較起來,《紅樓夢》裡的賈母,确實不同凡響了。

     由此可知,她不光是隻享清福,所謂“享福人福深還禱福”。

    身為家長的老太太,她還天生的必然要去維護她那個階級,她那個社會的道德觀念。

    拿今天的話來說,她是要管一管意識形态方面的事情的。

    當然,表率是一回事,幹預又是一回事。

    她自己說過,她年輕的時候,比鳳姐還來得的。

    “像他姐妹們這麼大年紀,同着幾個人,天天玩去”,她鬓角上的坑兒,說明她年輕時也并非十分的循規蹈矩。

    但似乎這也成了